那人渐渐地走得越来越近,看他的样子,似乎就是要走到这豆腐脑摊子旁边来,此时不少妇女都注意到了他,原先的喧闹声慢慢低了下来,有的人开始吃吃低笑,有的人便红着脸低下了头,韩真真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见周遭的女子都这样反应,却也猜得到必然是个美男子无疑,心想:“看这气度,倒也是个风度洒脱的书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郎君?”
她正想着,那人已走到棚子边,卖豆腐脑的周婆子一看到他,就眉开眼笑,在围裙上擦一擦手,仰着头跟他说着什么。韩真真只看到那人的侧面,眉毛十分好看,浓密而又不失秀气,长长地渗入到了鬓角,眼眸低垂,高耸的鼻子下面嘴唇的弧线也十分优美,这时候正低下头和周婆子低声说着什么,嘴唇边带着个柔和的微笑,韩真真看得怔了,心想:“原来世上竟是真的有这样清逸的男人!”
她正想着,顺娘忽然在旁边轻轻咳嗽一声,似笑非笑地道:“真真,要我把他叫过来么?”
真真含着一口豆腐脑,脑子还没转过来,随意地“啊”了一声,顺娘不待她回答,便朝那书生招了招手,笑道:“周秀才,过来这边坐!怎的见了人都不打招呼?真是越发害羞了!”
那书生听到顺娘呼唤,先是一愣,回过头来,韩真真便看到他的正面,果然与想象中一般清俊,此时衣袖飘飘,缓缓走过来,那些妇女的眼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惊艳、赞叹、欣赏……兼而有之,而投向顺娘的眼光中,多少带了些嫉恨之色,没有人注意她身旁丰满肥硕长相平凡的韩真真。而韩真真忘记了嘴里的那口豆腐脑,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那人,他的青色衣裳上沾了几片粉红花瓣,随着步伐慢慢地落了下来,掉到地面,又落到那人皂青色的靴子上。韩真真愣愣地看着他走过来,朝顺娘施礼,斯斯文文地说道:“原来是嫂子,好久不见!”
顺娘扑哧一笑,挥了挥手里的汗巾子道:“你坐罢!今天也出来踏青么?”
那书生并不坐下,从容含笑说道:“家父家母在这里摆摊,我读完书无事可做,便来看看。”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多看韩真真一眼,韩真真一口豆腐脑咽了下去,这才脑筋转过弯来,心里咚咚咚的跳个不停,一想起自己差点就要嫁给这人,韩真真就忽然脸上发烧,忍不住低下头来,急急忙忙舀了一大口豆腐脑吃下去,吃的急了,呛到喉咙里,不由大声咳嗽,脸上涨得通红。顺娘忙命丫鬟给韩真真拍背顺气,笑道:“真真,这豆腐脑好吃,也不能这么急着吃啊!”她说完韩真真,又朝周佑藩笑道:“原来这豆腐脑摊子是你家开的,我们可就叨扰了。”周佑藩笑容未变,淡然道:“哪里,既是赵家嫂子来游玩,周佑藩身为主人,原该尽尽待客之道。”
顺娘笑道:“好个书生,真是千伶百俐,会说话得紧。你不如也和我们坐坐,大家聊聊天罢!”回头又朝韩真真挤挤眼道:“真真,你不介意吧?”
周佑藩并不搭话,又朝顺娘做了一个揖,笑道:“嫂子好坐,我还有事,不多陪了,请嫂子代我向赵兄致意。”
他说完便施施然离去,众女子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也不多加注意,只是一径走到父母身边,说了几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韩真真缓过劲来,见周佑藩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离开,不由心中来气,想道:“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穷酸秀才罢了,还以为自己是谁呢?别以为老娘我就想嫁你!”
虽然嘴里是这样说,但韩真真的心还是扑通扑通乱跳,虽然在现代见过的俊男美女不少,但此时见到的这个男子,却有种非常特别的俊秀,宛如书里画里走出来的书生一般,带着一股清逸的书卷气。即使韩真真对他并无杂念,忽然看见,却还是令人难忘。
那碗豆腐脑韩真真不知道是怎么吃下去的,后来结算钱的时候,周老婆子怎么也不肯收韩真真的,只说是请客,又满面歉意地道:“可惜佑藩要赶回去读书,不能陪你多坐坐。真真你别介意。”
韩真真苦笑了一下,那周佑藩分明是将她韩真真视若无物,韩真真自认不算太傻,人家明摆着看不上自己,她又何苦自作多情,当下结算了吃豆腐脑的帐,便跟顺娘乘了车回家。
一回到金家,还没换过衣裳,小文已知道韩真真归来,急冲冲地进了她的屋子,韩真真见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想起早上自己交待小文的事情来,便问:“怎么样?你见那人了没有?”
小文喘了几口气,缓过劲来,这才说道:“那……那个人……”
他还没说下去,韩金氏便跟着走了进来,韩真真见母亲脸色铁青,心里“扑通”一下,她原本心内有鬼,这时只怕自己安排小文捣鬼的事情被韩金氏知道,忙朝小文连连使眼色要他出门,不料小文一颗心都在别的事情上头,没看到韩金氏在身后,大声道:“是个矮胖子,难看死了!”
韩真真还没说话,韩金氏已经虎着脸朝小文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喝道:“干你什么事?要你多嘴么?出去!”
小文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韩金氏关上门,气呼呼的坐在床上,韩真真见势不妙,不敢轻易说话,和韩金氏相对无言坐了半晌,韩金氏忽然呼地一声站了起来,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了下去,然后重重地把茶盏放到桌子上,这才开口说道:“气死老娘了!”
韩真真见韩金氏脸色不好,但说话的语气显然不是针对小文或者是自己,便大着胆子问:“出什么事情了,值得娘亲这么生气?”
韩金氏铁青了脸道:“刚才我跟你舅舅们说了,这乔家的婚事,千万答应不得!”
韩真真听到这话,倒是心里一喜,但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低着头道:“女儿的终身大事,自然是娘亲做主。”
韩金氏见韩真真说话如此乖巧,心里一酸,随即走回床边,拉住了韩真真的手道:“真真呀,不是我不想嫁你,而是那乔秀才实在是长得太寒碜了,而且举止行动,都没有一丝读书人的气象,连那周佑藩都比不上。做娘的是为了你好,你再不济,也是个黄花闺女,嫁了这乔秀才,实在是亏了。”
她说得眼圈一红,几乎又要落泪,韩真真见她真情流露,也心里恻然,忙道:“娘,我听你的便是了。就算一辈子不嫁,那又怎样?大不了我守着娘过一辈子!”
韩金氏见韩真真说得恳切,心里感动,想了一会,忍不住落下泪来,抱住了女儿哭道:“我可怜的女儿啊……怎么婚事就这么不顺呢?”
韩真真忙拍着韩金氏的肩膀低声安慰,也不知道韩金氏哭了多久,外面有人来报说金家大老爷求见,韩金氏本来情绪已渐渐平复,这时听到,又激动起来,气愤愤地道:“我已经睡下了,不见!”
她这两句话说得声音响亮,谁都听得出是托词,门外那人不敢说什么,这时候金家大老爷在窗外说道:“妹妹生什么气呢?”
韩金氏听到长兄的声音,更加生气,拍着床高声道:“我哪里敢生气?不过是孤儿寡母罢了,寄人篱下的,还敢生气么?”
大老爷被她的话噎得停了一会儿,这才赔笑道:“妹子,有话好好说。你不想把真真许配给那乔秀才,也就算了,何苦跟你哥哥生气?”
他向来和妹子感情极好,此时这样一说,韩金氏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便哼了一声,背过了身子不说话。大老爷知道韩金氏的脾气,听到屋子里沉默了,估摸着妹妹已经渐渐消了气,便笑道:“妹子,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就去回了这门亲事。你看如何?”
韩金氏咕嘟着嘴,没好气地道:“那姓乔的,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什么模样?腰比水桶粗,脸上全是油,还长满了红色大疙瘩,笑起来眼睛一眯就是一条缝,走路屁股一摇一摆的,跟池塘里的鸭子差不多,这样天气,手里还要拿把摇扇,走一步,摇一下,自命风雅。我看了都想吐。就是这个模样,也好意思来提亲?”
她将那乔振远说得如此不堪,就连韩真真听了也忍不住抿着嘴一笑,韩金氏瞪了一眼女儿,气呼呼地道:“我还不是为你好,嫁这样的丈夫,晚上睡觉看了都做噩梦!”
韩金氏说话虽然刻薄,但将那乔振远的行止刻画得八九不离十,便是金家大老爷也忍不住乐了,笑道:“好妹子,你这选女婿的眼光也太高了吧?人家好歹也是个家道殷实的秀才,虽然生得是差了点,但是男人又不是靠脸吃饭,品行好,家里过得去,便是良人了,你再三思罢。”
韩金氏怒道:“我也没要求那乔秀才长得多美,但是瞧瞧他的样子,我就心里堵得慌!再说我家真真好歹也是个黄花闺女,嫁这样的人家做继室,也太亏了!还不如把真真嫁给那周家小秀才,看着都顺眼些!”
金家大老爷见她主意已定,倒是不好再说,便叹道:“你要是想清楚了,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周家贫苦,我家的‘五七’,他又如何做得起?再说,周家的那孩子,不是不太乐意这门婚事么?我只是担心你两头落了空,真真一来二去的,年纪也就大了,到时候可真耽误不起了!”
他说的这番话,原本也是韩金氏心里最担忧的,但是韩金氏向来要强,听到哥哥说出自己心事,反而大怒起来,回答道:“俗话说,世人莫欺少年贫。周家小秀才虽然家里苦些,但难说会不会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你们也莫把他看得太低了,一个‘五七’,他家未必就做不起!你放心罢,妹子定然不会叫金家没了脸的!我就真真这么一个女儿,不嫁得好一点,我也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