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说,却是大合刘婶子的心意,一拍手道:“果然有志气!”但是芳姑却道:“一个女孩子家,又能走到哪里去?”
韩真真无所谓地道:“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么?”
刘婶子也点点头道:“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只要咱没病没灾的,去哪里都能找到饭吃!”她想了想,又劝芳姑道:“你也莫想那么多,那钟三家里如今都被他弄穷了,一时半会也出不起彩礼钱,大不了你回去和爹娘计议一番,叫爹娘多要些彩礼钱,钟三拿不出钱,自然就没法娶你了。”
芳姑一想有道理,但是又犹犹豫豫地道:“万一他又出得起这个钱呢?”
刘婶子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白了芳姑一眼,点着她的鼻子道:“我看你平时也还伶俐,怎么今日却糊涂起来?你看钟三家里穷得那样,你爹娘若是张个口,要他五六十两纹银,他怎么出得起?就算出得起,叫你爹娘再多要些田产地契之内的,你看钟三还能去哪里弄钱来?”她果然是个极为精明泼辣之人,这时候想了想,又冷笑道:“再说他就算真的能拿出彩礼,你难道就不知道用个‘拖’字,今年守孝,明年日子不好,后年冲撞了太岁……总之就是拖着不要嫁过去便是了。”
刘婶子这么一说,就连韩真真都在旁边忍不住叫好,暗暗骂自己糊涂,居然没想到这个办法。但是芳姑还在犹豫,说:“前些日子我表哥已经派人来提亲了,本来爹娘已有答应的意思,但是看来这会子只怕是亲事不成啦。他……他或许顾忌官府的规定呢!”她说到表哥的时候,脸上忽然绯红,声音也低了下来,两只手不停地扭着自己的两条大辫子。别说刘婶子,就连韩真真都看得出来,这芳姑心里是喜欢她表哥的,难怪刚才急成那样。刘婶子“哎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瞅着芳姑道:“原来你是担心你表哥等不及,另外娶了别人啊?”
芳姑扭捏了一会,低下头来,这时候韩真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也开口说道:“你表哥若是真心喜欢你,也不在乎多等你一两年吧?”
芳姑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刘婶子这时候也冷笑道:“咱们这县太爷,向来说是风就是雨。今日颁布了法令,明日又撤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去年不是起了兴头,说要在镇子上建一座土地庙么?结果刚派了民夫,那地基还没打好,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算命先生说,起了土地庙对他升官不利,于是又把民夫都打发回去了。现在镇子上还留着准备打地基用的石头呢!还有前年,说要家家户户都在除夕那日杀公鸡,贴桃符,这样才能保证来年风调雨顺。结果众人忙乱了一阵,都去过年了,谁都没去检查大伙儿到底杀鸡贴符了没有,县太爷也没再提起这事。依我看那,这个规定,也不过是应个景儿,为了起贞节牌坊才故意弄得人仰马翻的,只怕过了一段日子,这条规定也就没人理会啦!那时候寡妇改嫁的依旧改嫁,男女双方悔婚的依旧悔婚!自古以来,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你刘婶子我还不是照样另外嫁人了!你怕什么?”
韩真真听刘婶子这么一大番话说下来,端的是条理分明,不由对她肃然起敬,心想原来乡野之中也不乏有见时的女子。这时候芳姑听了也稍稍心安,三人坐了一会,渐渐的太阳大起来,都觉得口干舌燥,刘婶子便道:“前面有个小摊子,我们去那里吃点东西吧!”
韩真真这时候和小文、红杏失散,自然也就跟着刘婶子他们走,没走出多远,果然看到有个小摊子,支起了凉棚卖些糖水茶水之类,刘婶子眼尖手脚快,马上一个箭步冲过去,先占据了一个可以乘凉的座位,朝那摊主高声道:“来三碗糖水。”
韩真真和芳姑跟着坐过去,那摊主听到呼唤,忙小碎步跑过来,端了三碗糖水,一一放在桌上,韩真真抬头一看,正和那摊主眼光对了个正着,吓得跳了起来,把面前的糖水也打泼了。
原来这摊主不是别人,却又是周婆。
周婆看到是韩真真,老脸忍不住又是一红,待要开口叫她,但刘婶子的大嗓门已经嚷了起来:“喂,你怎么做生意的?连个糖水都端不好,弄湿了我们的衣裳!真是没见过这么笨手笨脚的!”她没注意韩真真和周婆的脸色,只道是周婆不小心打翻了韩真真的糖水,故出声责难。韩真真忙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周婆见韩真真穿着一身绢衣,被那碗糖水泼得湿了一身,大是过意不去,忙从肩膀上扯下汗巾子要给韩真真擦拭,韩真真见她手忙脚乱,心里又觉得可怜,忙起身道:“你不用管我,先忙自己的吧!”
她话音刚落,就有个男声带着几分惊喜之意从韩真真身旁传过来:“真真妹子,是你么?”
韩真真转头一看,顿时脑袋上冒出三条黑线,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怎么会遇到这人?
那人说着话,便小步趋了过来,可不正是五郎?也不知道他如何找到韩真真的。只见他今日打扮得比昨日更加体面,头上一顶新崭崭的头巾,身上穿了宝蓝色熟罗袍子,腰间佩着双鱼玉佩,手拿一柄折扇,走动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阵阵的香气,这时候脸上带笑,走到韩真真身旁,先是行了个礼,然后说道:“没想到妹妹今日这样好兴致,和姊妹们一起出来游玩!”
他明明知道韩真真是自己母亲邀过来逛庙会的,此时却装作不知。韩真真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还是把想说的话压了下去,假笑道:“是啊,这是我新认识的姊妹。”
芳姑看到有陌生男人走过来,她是闺女家,有点害羞,便低下头不敢看五郎,刘婶子是个精乖人物,见韩真真和五郎是中表之亲,于是笑道:“你们慢聊,我和芳姑去那边坐。”说着就要带芳姑起身。
韩真真哪里肯让这二人走,忙道:“这个是我表哥,他只是过来说说话,一会就走,不碍事的。我们继续聊,继续聊!”她这样一拦,刘婶子遂和芳姑又坐了下来。五郎见韩真真有撵人之意,不由一愣,他自负容貌俊美,不少女子对他一见倾心,没想到遇到了韩真真,她却对自己不感冒。他好容易才看到正主儿,有心大展身手,一获芳心,这时候哪里肯马上就走,眼珠一转,又道:“既然是妹妹的姊妹,那自然是做哥哥的来请客了,怎好意思让妹妹破钞?”他说完又招手叫周婆,周婆三步两步赶过来,五郎有心摆阔,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向周婆道:“兀那婆子,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周婆陪笑道:“也就是些糖水、凉茶,还有些豆浆、豆腐脑之类。客官想要些什么?”
五郎将折扇一收,然后又慢条斯理地展开,朝韩真真卖了一个眼风,刘婶子见这五郎卖弄俊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又捂住嘴。韩真真虽然也好笑,但强行忍着,只是不免想起方才摇头晃脑念名单的张平之来,觉得二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五郎卖弄完了,这才皱着眉撇一撇嘴道:“只有这样粗陋的小吃,未免配不上我家妹子的尊贵身份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
韩真真哪里肯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身子动也不动,笑嘻嘻地道:“我觉得这里的东西挺好,不用去别的地方了,多谢兄长关心!”
五郎见韩真真不吃他这套,只好道:“那就随妹妹点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千万不要客气!”
他朝周婆吩咐了几句,趾高气扬地命她把好一点的点心都上过来。周婆忙转身回去,不一会端了糖水、豆浆、豆腐脑、煮花生等物过来,五郎另坐一张桌子,不住地斜眼看韩真真等人反应。刘婶子见状,遂悄悄向韩真真笑道:“你这是什么亲戚,我看对你很有点那个意思呢!”
韩真真吃一粒煮花生,也低声笑道:“算了,刘婶子,我长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他要是能看上我,只怕猪都会爬树了!”
她说得幽默,刘婶子和芳姑都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来,韩真真指着桌上点心,笑嘻嘻地道:“反正有人愿意请客,我们吃多点!不用担心谁的钱袋子里没钱!”
所谓有便宜自然要占,刘婶子和芳姑也不客气,于是吃了起来,韩真真取一碗豆腐脑来,刚喝了一口,只觉得味道不对,又涩又苦,还带点糊味,和往日的细、滑、嫩截然不同。韩真真没思想准备,一口下去,忍不住全吐了出来,赶紧拿了一碗豆浆,用力灌了一大口,但是那豆浆又带着一股浓烈的豆腥味,其中夹杂着许多豆渣,韩真真猝不及防,呛住了,便全部又吐了出来,捂着肚子干呕个不停。
那五郎原本一直留意韩真真的动静,这时候故意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要去扶韩真真,刘婶子和芳姑却已经将她扶了起来,于是五郎便高声把周婆叫了过来,大怒问道:“你这婆娘,做的什么豆腐脑,居然这样难吃,害我表妹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