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人看到韩真真额头上面的伤口之后,轻轻地皱了皱眉,朝那个小丫鬟道:“扫雪,这位姑娘额头受伤了,你找刘妈妈要点伤药来给她擦一下。”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清脆动听,声调悦耳,韩真真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醒过神来,但还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嗯,肤色如雪,眉如翠羽,眸若寒星,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绝对没有整容,无PS,以韩真真前世(穿越之前的二十一世纪生活)经验,这位美人最多就是在脸上擦了点淡淡的脂粉,嘴唇上点了一点点胭脂。但是淡妆之下,美人的艳光更加动人。即使放到二十一世纪,那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扫雪应了一声,取了伤药过来,用帕子沾一点水,轻轻给韩真真擦拭了伤口,然后将伤药敷上去。韩真真光顾着看美人了,这时候才醒过神来,忙嗫嚅着谢了扫雪,扫雪只是笑眯眯地摆手,说:“不用谢我,谢谢小姐吧!”
韩真真暗想自己怎么糊涂了,忙抬起头要向那小姐道谢,小姐见她要拜自己,忙抬起手来一摇,轻轻一笑道:“区区小事,何劳挂齿?你是不是也要去瞧瞧那张小姐和林朝奉的葬礼?”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边露出两个浅浅酒窝,更增丽色,明艳中又不失高雅大方。佳人当前,韩真真忍不住红了脸,有点自惭形秽,心想这小姐气度如此高华,似乎出身于官宦人家,她带了这许多老妈子和家人,浩浩荡荡地过来,难道也是要去看这位贞洁烈妇的葬礼过程?她摸不清这位小姐的来路,但看这小姐容貌秀美,举止高雅,已经不自禁地心折,便点点头。小姐见状便笑道:“那就是同路了。”她说完转过头又叫了一声:“容妈妈——”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忙躬身应了,小姐吩咐她道:“你去找一匹驴子来,让这位姑娘骑着吧。”
容妈妈忙领命去了,不多时带了驴子过来,扶着韩真真上了驴子,一行人又继续出发。
韩真真不再扛那把大伞,已经感激不尽,这时候又敷了伤药,坐在驴子上面,摇摇晃晃地朝前走着。一时之间,简直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她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暗暗庆幸自己居然有此奇遇,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姐姓甚名谁,一时也不好打听。
这行人到了张林二家下葬之处的时候,正赶上放灵柩入土。那张小姐和林朝奉乃是合葬一棺的,棺木十分巨大沉重。数十个汉子哼哧哼哧地喊着口号,满头大汗地合作着,慢慢地把棺材放进挖好的土坑里。张林二家的家人哭着跪在一旁撒纸钱,杀公鸡,倒酒。同时唢呐、喇叭、铜锣声一并响起来。在一片哀声之中,张平之已经下了马,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握着扇子,摇头晃脑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指挥众民间女子跪倒。
韩真真坐在驴子上,远远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袍身影,可不正是周佑藩?只见他站在一干少年男子前头,一张清俊的面容神情沉静肃穆,正领着众男子躬身朝灵柩下拜。
郊外凉风习习,吹动众人衣衫,韩真真即使隔着几十米之远,仍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周佑藩的五官神情,以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头上戴着半旧的儒巾,低眉敛眼,神情如此沉静安详,仿佛这世界如何喧闹,都与他无关。韩真真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躬身,行礼,然后慢慢站直了,一双墨黑墨黑的眸子波光潋滟,自灵柩上一掠而过,眼光不多停留,随即朝韩真真一行人望过来。
他是如此地清俊秀雅,与众不同。即使只是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衫,站在众人当中,仍是如此地卓尔不凡。他身旁站着的也都是些与他年纪相若的男子,但是与他一比,高下立见。“鹤立鸡群”四个字,原来是这样形容一个人的不凡的!
韩真真望着周佑藩,忽然心头一动,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如今能够明白当初那个韩真真的想法了,也能理解周佑藩对韩真真的看法。不管以往的韩真真是怎么样的女子,她的相貌气质、甚至见识,都远远不能和周佑藩相比的。若不是周家贫苦,韩真真这样的女子,又如何能入了周佑藩这样的人法眼呢?但是只要是人,都会向往美好的东西。韩真真作为一个大龄深闺少女,见到了周佑藩这样的男子,又如何不能心如鹿撞,暗起情愫?韩金氏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又如何不会为了女儿的婚事绞尽脑汁大费周章?
韩真真想到这里,再次在心里叹一口气。
这时候那小姐也看到了周佑藩,似乎也有些惊奇,轻轻地问身旁的人道:“站在一旁的那个蓝衫子少年是谁?”
一个老妈妈嘘着眼仔细瞧了一瞧,笑道:“小姐不知道,那人便是十六岁就考取了秀才的有名小神童,叫做周佑藩。人品和相貌都是在县里出了名的!”
小姐轻轻“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
扫雪笑道:“好个秀才,果然生得俊俏!只是看样子家里不怎么样,那衣服上好大一个补丁,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
小姐啐了一口,温言道:“扫雪,莫欺少年贫!依我看,此人定然以后有一番大成就!”
她一边说,一边望着周佑藩,周佑藩似有所感,也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投,小姐脸上微微一红,忙关了轿帘。一旁的韩真真看在眼里,忽然心头一酸,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扫雪是个千伶百俐的丫鬟,这时候又一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小姐绣了一副山水倦客图,老爷看了说好,拿去给秀才们瞧。秀才们个个都自命风雅,题了不少酸诗。其中一首写的什么‘绣线挑来似写生,幅中山水自天成’,小姐说写得最好。老爷说是个姓周的少年秀才所做,听老爷的意思,对这位周秀才也喜欢得很,只是每每说起,都说他家里太穷,言下之意,还是嫌他家境差了些,配不上咱家小姐。我看老爷说的,便是这位俊俏小秀才罢!”她一边说,一边又仔细看了一回,点头笑道:“依我看那,确实生得好!只是身上衣裳太破旧了些!”
韩真真在一旁听到扫雪对周佑藩的评价,心里百味杂陈。那小姐有些害羞,忙在轿子里啐了一口,说道:“扫雪,别当着外人的面前说这些疯话!不然人家听了,还以为咱们家的丫头多没教养呢!”
她这边说着话,张平之已指挥着将灵柩放入土中,一抬头看到这边轿车人马,忙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朝轿子拜了一拜,陪着笑道:“原来小姐也来了啊!这么热的天气,真是难为你了!”
那小姐并不掀开轿子,只在轿子里面笑着说道:“师爷好客气!这位张小姐如此节烈,原是我等妇女的榜样。她如今下葬,县里面的姑娘大多来了。我作为县令的女儿,自然也该前来瞻仰瞻仰的。”
韩真真这时候才知道这小姐竟是县令的女儿,难怪气度与众不同。张平之对这小姐哪里敢违抗半点,唯唯诺诺地应了,又殷勤地哈着腰道:“这里热,小姐还是去那边大树阴凉之处歇息吧!我去命小子们给你送茶水来。”
小姐笑道:“有劳师爷挂心。”也不推辞,就命家人抬了轿子到最近的大树底下,她是官家小姐,自然与众不同些。轿子刚落地,就有丫鬟老妈子赶着铺了褥子在地上,又有一个妈妈打起了轿帘,小姐这才袅袅婷婷地下轿,在一群丫鬟和女仆中间坐了。刚刚落座,又有人送上茶水来。
韩真真见到这排场,自觉不好再待在这群人身边,忙下了驴子对小姐笑道:“一路上叨扰姑娘了,我也该过去那边跪拜才是!”
小姐含笑道:“我看你一路上十分辛苦,不如也坐这里吧,喝点茶水再说。”
张平之原本袖手站在大树旁边殷勤伺候,看到韩真真,不由一惊,随即拉长了脸向她道:“吾不是叫你扛着伞过来么?伞呢?”
韩真真还没说话,小姐已转过头来笑道:“伞我叫张三李四扛过去了。师爷你也别难为这位姑娘,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拿得动那样一柄大伞?”
她为韩真真说了话,张平之遂不敢再责难韩真真,忙转换了脸色,笑嘻嘻地道:“小姐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张平之生了一张马脸,本来满脸油光,太阳这么一晒,就连雀斑也晒了出来,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全是深深的鱼尾纹,配上那一脸没刮干净的胡子,更加显得猥琐。韩真真见他前倨后恭,变脸变得如此之快,忍不住想起中学时候学的文章“变色龙”,心里暗暗鄙夷。但是脸上却不敢再流露出来,只得陪着笑站在一旁。那扛着伞的家人,也不知道是张三还是李四,笑嘻嘻地将伞交给了张平之,说道:“这把伞好生沉重,便是我们这样的男人家,也扛着难受呢!师爷,现在我们把伞还给你了,也可以歇口气了!”
张平之接过那伞,他哪里扛过这么重的东西,一接住就重心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将伞扔到地上,忙命一个衙役接了,自己抖一抖袖子,笑着道:“小姐稍坐片刻,小生晚些将这些俗事料理清楚了,再来陪小姐叙话!”
扫雪见张平之做出一副事务繁忙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姐瞪了她一眼,扫雪忙捂住嘴。小姐也不和张平之多说,很客气地道:“不敢有劳师爷。师爷事情多,还是先去忙你的吧!”
张平之依依不舍地走了,回头看了几次小姐。众老妈子围着小姐,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的,正眼也不瞧张平之一下。倒是扫雪,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说道:“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居然对这人如此器重!我看着他那个样子就受不了!”
小姐喝一口茶水,淡然道:“扫雪,莫要议论他人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