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金氏这番话说得又气又急,声色俱厉,要知道在当时,小文既然已经认祖归宗,那就是金家的孩子,与另行嫁人的春苗不相干。方才小文的话语,口口声声要为春苗报仇,却明摆着没把自己当做金家的人。韩金氏哪有不勃然大怒的道理?就连韩真真也觉得小文这番话说得太不是时候了,她见韩金氏气得手脚发抖,脸色都白了,忙在小文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板着脸喝道:“小孩子家,别乱说话!”
她一面说,一面朝小文不住使眼色,只盼他机灵点,能够见机行事,赶紧低头认错。但是韩金氏的话语和态度明显也激怒了小文,他忽然抬起脑袋,将小脸板得紧绷绷的,一双小拳头握紧了屈在胸口,挺着胸膛说道:“我没有乱说话。我已经想好了,我娘是被刘三那个坏蛋打死的,现在我年纪小,打不过他,以后我学好功夫了,一定要找到他为我娘报仇!”
他话音未落,脸上已“啪”地一声,挨了韩金氏响亮的一耳光,这个耳光力气不小,打得小文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脸颊上顿时红了半边,又麻又痛。李子奇见韩金氏上前走了几步,铁青着脸还要动手,忙闪身拦在小文身前,挡住了韩金氏,陪着笑脸道:“韩大娘,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别动手动脚的!小文他毕竟还小——”
韩金氏瞪了李子奇一眼,怒道:“你走开,这是我的家务事,跟你有什么相干?我做姊姊的管教弟弟,还需要外人来说三道四么?”
李子奇摸摸脑袋,他向来有些怕韩金氏,被她这么一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讪讪的只是赔笑,身子却慢慢退开了。这时候小文依旧绷直了身子一动不动,韩金氏向来是嘴硬心软的主儿,那一巴掌下去,见小文脸上红了,就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但小文挺着身子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在韩金氏看来,却是挑衅了,于是韩金氏才软下来的心又硬起来,冷着脸又扬起手来,骂道:“你看我不打你……”
她一边说,一边在小文身上又拍了几下,开始那一巴掌还算响亮,后来却越打越弱,小文也不躲闪,挨打了几下,韩金氏见他随便自己打,倒也下不了手了,随即停下,怒道:“你倒是躲呀!你为什么不躲?”
小文低着头道:“我知道自己辜负了姊姊对我的期望,你多打我几下,原也是应该的。”
他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向来十分顽皮淘气,如今却说出这样懂事体谅人的话来,不仅是韩金氏,就连韩真真都深觉纳罕,韩金氏打了小文几下,气也消了大半,坐在一张红漆木椅上说道:“你且告诉我,难道是你的兄长对你不好么?还是你大娘对你不好?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跑去学什么劳什子的武功?”她想想又来了气,指着小文道:“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了,你摸着良心想想,我这个做姐姐的,可曾亏待了你?当初你认祖归宗,我生怕你受了委屈,拼着这张脸,说好说歹的,让娘做主,分了你十几亩田地,一间铺子。如今你好歹也算个有钱有地的金家小员外,现在你有钱了,翅膀硬了,就想飞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你现今在我这儿住着,娘为了避嫌,还叫我收着你的田产地契呢,你忽然一走,我还要做人不做人?到时候外人说起来,可都是我待你不好,把你逼走的呢!”
小文听她如此说,不由想起韩金氏对自己的好来,眼眶儿一红说道:“姊姊你对我好,我向来是知道的,但是我娘这些年来把我拉扯大,她有多不容易,我是看在眼里!总想着有一日长大了挣钱了让她享享福,不曾想她却没过一天的好日子。如今她死了,我若是不报仇,这辈子我都良心不安!”他一边说,那眼泪就滚了下来,小文抹一把泪水,抽抽噎噎地道:“我前些日子听他们说,我如今身份不同了,有钱了,以后刘三不敢欺负我,路上看见了我也会恭恭敬敬的。但是我要这些有什么用呢?他打死了我娘,官府也不去管他,我就不懂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紫叶道长和李大哥帮我出了气,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讨个公道!李大哥也劝过我的,说学武很苦,不如留在家里安安心心过日子。但是我想好了,我娘的仇我一定要报。那些钱我也不要,什么铺子啊田地啊,姊姊留着便是,就当是我往日叨扰了你,如今留给你做纪念罢!”
韩金氏见小文说得声泪俱下,忍不住心里一酸,想起这些日子的大小事情,也跟着哭了起来,手在大腿上一拍,叹道:“你说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哟!这些日子以来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情!”
她一哭,小文又跟着哭了,李子奇原躲了出去,这时候听见韩家哭声一片,忙探头进来,说道:“韩大娘,这个……有事好商量么,小文跟着我回桐城派,我自然会罩着他,不会让他受欺负的!你就放心罢!”
韩金氏一肚子气没出处,见李子奇出来说话,顿时竖起眉毛骂道:“你还敢说~!看我不打你!”她一面说,一面自身旁一个竹箩里抽出一双没纳好的鞋垫子,朝李子奇扔过去,李子奇忙将脑袋一缩,又躲了回去,那鞋垫子一前一后地飞过来,自然没打中他,李子奇伸出手臂一捞,便轻轻松松抓到了手里,然后笑嘻嘻地道:“韩大娘,有话好说。这鞋垫子做得不错,改明儿做好了不如送给我罢!”他说着将手一扬,那双鞋垫便被掷回了竹箩,气得韩金氏一直瞪他。
这时紫叶道长走了进来,她见到众人情形,已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微微笑道:“韩大娘是舍不得小文出去闯荡么?”
她年纪和韩金氏相仿,而且这几天和韩金氏相处不错,因此韩金氏对她印象颇佳,这时候开口,韩金氏倒不好对她摆脸色,擦了擦眼泪说道:“道长,小文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胡闹?他一个小孩子家,好好的去学什么武功?”
紫叶道长笑道:“韩大娘此言差矣!”她走到小文身边,半蹲下身子摸了摸小文瘦弱的身子骨,这才抬起头对韩金氏道:“我看小文这孩子身子骨挺好,是个学武的胚子,你不如让他满足自己的心愿吧!”
韩金氏呸了一声道:“学什么武?舞刀弄棒,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我过些日子就要去找教书先生,教他断文识字,以后说不定还能中个秀才考个状元出来呢!”
她这样一说,李子奇不由“哈”地一声笑了起来,紫叶道长也忍不住笑了,说道:“人家的孩子三岁启蒙,能读千字文,你家小文如今七岁了,还大字不识一个。真要读书,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赶上别的孩子,何苦来哉?”
韩真真在一旁听着,本来想说七岁也不算读书太晚,但是紫叶道长笑微微地道:“韩大娘,是颗南瓜种子,种在小麦地里,那也长出来是根南瓜藤。小文这孩子是个学武的料子,要真逼他读书应试,那实在是可惜了。依我看,你不如让他跟着李子奇去桐城派罢,我修书一封,让小文拜在我师兄门下,不出几年,小文必然能够学一身不错的武功。”
韩金氏撇一撇嘴道:“学了又有什么用?”
紫叶道长笑道:“俗话说,穷学文,富学武。说实话,要不是有点钱的人家,这武功还真学不起。你别看李子奇这会儿欠了你的钱对你低声下气的,人家家里那可是……”她还没说下去,李子奇就使劲朝她丢眼色大声咳嗽,韩真真见他似乎很怕紫叶道长说出什么,不由暗暗起疑,歪过了脑袋一直瞧着他。紫叶道长笑一笑没继续说下去,然后转了个话头说道:“再说,你们这种做生意的人家,哪有不遇到几个眼红你们生意红火的同行?人家不高兴你了,找几个闲人去寻衅滋事,你们的生意做还是不做?”
这话倒是说到韩金氏心坎上了,她叹口气道:“没办法,生意自然是要做的,和气生财,再难缠的主顾,咱都得伺候着。谁叫我们是人家看不起的小生意人呢?”她想起往日受的气,忍不住又红了眼眶道:“道长,你不知道,我一个守寡的妇道人家,为了把女儿拉扯大,这些年来撑着这个家,那可是不容易了。成天抛头露面不说,还要对那些主顾赔笑脸赔小心。遇到个蛮横的主儿,一言不合,那就要把铺子砸了……这说起来都是辛酸哪!”
紫叶道长瞅着她,笑嘻嘻地道:“要是小文学好了武功,在你铺子里面一站,谁还敢在你面前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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