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莫要妄自菲薄，我知道在陛下心中，娘娘是特殊的，陛下待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满夫人哀伤垂泪，抬起希翼的双眸定定道：“娘娘。”
“你现在还不明白么？陛下弃了你，保全了另一家；他弃了你，保全了一个女儿；对他而言，后宫只是少了一个女人罢了，这样做能息事宁人有何不可呢？”九问顺华冷笑道：“在他眼里，我们一文不值的，你，求我何用？”
九问顺华看着满夫人慢慢道：“想想我的经历……认为我还会再一次触摸他逆鳞么？这不是自保，也不是我的自私，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一个母亲。”
满夫人心中坚持的那一丝堡垒轰然塌陷，虚弱的撑起桌子站起来，忽然对九问顺华笑了笑：“我现在对娘娘不免钦佩起来，当年娘娘幽闭十年，竟然能够支撑下来，佩服，当真是佩服。”
这分明是一种讽刺，九问顺华微微拧眉看着全然失态，全然心灰意冷的女子，冷笑道：“佩服，是要好好佩服我。”随后转身而去。
“娘娘……”满夫人忽尖细的喊着。
九问顺华身形不移，并没有停顿下来。满夫人对着她的背影不疾不徐的开口：“娘娘，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这对你来说，有很大的帮助。”
九问顺华身子一顿，满夫人恢复娴雅之态坐了下来，颇有几分悠闲地斟茶轻轻啄一口，似回味无穷的闭起眼慢悠悠道：“是关于娘娘和王潇之间的秘密，清家二公主的秘密。”
她和王潇的秘密？旱魃芷的秘密？这两件偏偏都是她在意的事情，九问顺华转身落座，满夫人有些得意的笑起来：“娘娘，不要以为我身在宫闺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和王公子的那一点事情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哦。”
依王潇做事，他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这件事除了远在家镇的左辰儿知道，还有王家夫妇知道，世上恐怕再无第三人知道。九问顺华不动声色的淡淡道：“满夫人，有时候做人要量力而行。”
满夫人那天瞧的也仅是两个人之间搂搂抱抱，并没有太过越轨之事。就算她有心告诉旱魃宣华，这件事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她要的，也仅是让九问顺华留下来而已。此时听这句话，知道自己说了过头，于是忙道：“娘娘，我绝无此意。我如今身陷绝境，已没有绝处逢生的机会了。”
“我只是出身贫寒的民间女子罢了，凭借几分美貌博得陛下宠爱，无家世背景，无左右亲人依傍。现在落魄了，也无人问津的。”满夫人牵强的笑了笑，泛着慈爱之色抚摸隆起的小腹，那秋水般的眸子已是绝望之色。
“陛下这么做，说不恨他无情那是假的。不过遥想当年对娘娘的所作所为，心中已然平静。在他心里只有权衡之术，哪里还有儿女私情呢？曾经的温柔缠绵也仅仅一时而已。”
“我不甘心就这样做了替死鬼。娘娘，日后能与清家皇位较量的必定是你。现在我告知你，二公主旱魃芷一次出游和几个男子发生争执，你知道她的性子素来娇纵惯了，哪里受得了半分气，于是将那个男子狠狠揍了一顿，偏不凑巧，那几个男子瞧她带的随从很少，一时间报复心气，将她……”
这不用满夫人多说，想到王潇曾说旱魃芷身上的红斑就是花柳病，那几个男子肯定报复将旱魃芷给糟蹋了。
满夫人知道九问顺华了悟，忽然颇有些神秘道：“娘娘可知，那几个男子是受何人指使？”
九问顺华忽升起一股不祥之感，能够肆无忌惮的对皇家人下手，天下之间，除了她这个母亲孝文，还有何人？她既然能够想到，那么朝凤殿里的那位，自然也能想到，旱魃芷……也能想到。
一切的一切联系起来，九问顺华眼眸闪过精光道：“娘娘又怎么知道这件事？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顿了顿道：“难道这件事和娘娘有关系？”
满夫人心一抖，扯扯嘴角：“我自然有我的人脉。”
九问顺华静静的凝思看了她一会，满夫人这句话她不是不相信，思绪一转平静了下来。“娘娘，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若有用着我的地方，我尽力而为。”
“能有娘娘这句话就心满意足了。”满夫人抚上小腹，笑容温柔：“望娘娘日后能够替我好生照顾他，我不求他能有荣华富贵，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就好。”
想到自己的孩子，九问顺华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我会的。”
离开畅音阁时，满夫人站在台阶上含笑看着她，那是一种没有如愿以偿的舒心笑容，九问顺华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那一年，那一眼，这是她最后看见这位女子清淡的笑容。
慈武殿，孝文皱眉显得不耐烦：“顺华，你去看她做什么？就算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推了就是。”她害怕这个女儿看见满夫人，忆起曾经的自己。
好不容易摆脱，好不容易忘记，何必记起呢？
九问顺华独自坐下，现在已是傍晚，昏昏暗暗的视线里她那一动不动的身影如同雕塑，孝文终于觉察不对经了，上前轻声道：“顺华，你怎么了？”
“母亲，旱魃芷的事情，你为什么这么做？”九问顺华终于抬头，那张脸庞忽明忽暗，一直用刘海遮蔽额头的上那块大伤疤就这么醒目的出现在孝文眼前。
“你从哪里知道的？”孝文无所谓的问，并没有丝毫吃惊之色。对她而言，她这一辈子最吃惊的事，估计就是自己的女儿废黜，然后相隔十年以后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不要问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就想知道这件事情你为什么这么做？”九问顺华顿了顿冷然问道：“是不是和满夫人有关系？”
那一瞬间发出的凛然之气让孝文心头一颤。“顺华……”这样的气势，才是自己的女儿。
“你既然这么问，我也就直说了吧。是，这件事的确和满夫人有关系，她的女儿失足溺水而亡并非不是什么意外。”孝文不愿多谈的样子，最后说：“我为什么这么做，你就无需知道了。”
“或许，清家知道是你动的手，然后报复了泷儿。”九问顺华抬头看着孝文猜测道。
“是么……”孝文脸色微微一变，瞬间恢复平常之色，冷酷的勾勾嘴角：“以后我一定会谨慎小心，不会再出这样的纰漏。”
“母亲……”
“顺华，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所以，这些事就由母亲自己来。”孝文眯眼闪过危险的光芒，自信满满道：“这天下，终究会归为我的外孙所有。”
“他曾经为了外戚打压过一次，母亲。”九问顺华淡淡道：“有些事情，该收敛的还需收敛，你用的手段，正是他最记恨的。儿时，他就在这方面吃了不少女，你没有瞧见么？清玲珑，满夫人，云夫人，乔夫人，都是家世清白的女子……”
“好，都听你的，这些小伎俩我本来就不屑用。”孝文笑道，忽想起什么似的皱眉起来。
“怎么了？”
“也不知道哪处地方，把你杀真额族那啥副将的消息给传出去了。”孝文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当年泷儿在真三皇子手里，要想要回泷儿，必须要我答应他一个要求，至于什么要求顺华应该很清楚。”
“他曾经立誓，一定要为自己的兄弟手刃仇人。”九问顺华问：“母亲担心的是这个么？”
孝文颔首，脸上是凝重之色：“真额王一死，真额族现在群臣无君，陛下打算将人质真额太子送回，你知道，一个无能的继承者对君朝有多重要的意义？”
送真额太子回真额族，这件事九问顺华也听到了风声，可是——
“为何陛下现在无动于衷？”九问顺华身子轻轻的往后靠，颇为舒服的斜了斜身子，慵懒之色尽显。沉吟稍许后道：“陛下或许另有打算，比如，两蚌相争渔翁得利……”
孝文同她一道坐下，意味深长的打量九问顺华，微笑的问道：“顺华说来听听，陛下怎样打算？”
“这女儿就不清楚了。”九问顺华自讽一笑摇摇头道：“君王之心，不能随意揣摩，否则啊，引火上身。”
………
这是一座别院，禁足一些特殊身份贵胄皇室中人的别院。
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合力推开那扇镶嵌着铁环的铜门，被侍卫簇拥保护在中间的旱魃宣华负手走过那一条并不宽敞的青石板路，两侧高高的宫墙上驻守的侍卫跪拜：“参见陛下。”
青石板上另一端站着个头高大身材略带臃肿的高颧骨男人，君朝的衣衫在他突兀强健的体魄下有些格外突兀。他有些不自然又有一些拘谨的站在哪里。
面对悠闲踱步走来的旱魃宣华，那样从容又带着王者之风，全然没有他父亲时的霸气凌然，同样是君王，眼前的男子却更让他胆战心惊。
“君朝陛下。”茶邕行了自己形式的礼节，口音并不很好，带着鼻音和饶舌，但足已听的懂。
“真额太子殿下，近来可好？”宽敞空旷的大厅站立四个庞然鹤鼎，坐位四方，鹤鼎扬起优美的颈项，嘴里叼着一朵盛开的莲花，每一朵莲花上点着已燃尽的红烛。
大厅两处摆放客人桌椅，高坐之处是一个十分精致不失华贵的大椅。虽然大厅带着寂静，可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女子香，麝香，脂粉香飘荡在大厅，挥之不去。
旱魃宣华瞥见他颈项的红印，淡淡道：“看来太子殿下近来过的很好。”
茶邕干笑几声：“还好，还好。”他本以为被逮到君朝囚禁，过的一定是下贱的日子，没有想到这君朝的天子给他派来十多个身子干净的美女不说，衣食住行无一处不把他照顾的仔仔细细。
这哪里是犯人过的日子？这简直是帝王才能享受的日子啊。情不自禁想到那些娇艳欲滴，品尝起来有百味的少女，他就不由自主的冲动起来。
虽然真额族的美人也是美丽的，身材也是姣好，那方面的技术也不再话下，可总感觉少了那么一丝温柔，一股让男人成绕指柔的魅力。
身后的安公公见茶邕‘某处’已经凸起，心里冷冷一笑，垂下眼遮掩自己露出的鄙视和厌恶。
旱魃宣华抿嘴一笑，散去了脸上的肃穆，走上高坐，一转身落座。
“太子殿下，朕今日来找你，一来是有事和你商议，二来……”无视茶邕紧张忐忑又眷恋不色等等复杂的心态，淡淡道：“朕打算这月底，送你回真额族。”
“君朝陛下当真？”乍听这个消息，他惊喜道。
“君无戏言。”旱魃宣华扬眉气势一笑。
“那……那陛下要跟我商议什么事呢？”只要能回去，什么事情都不重要，茶邕已经是喜笑颜开，眉飞色舞起来。
旱魃宣华扬眉一字一句慢慢道：“朕，要你带真额族人降我君朝。朕，册你真君王。你则每年向我朝进贡即可，怎样？”见茶邕欲要开口拒绝，挥手制止：“现在贵族三皇子主权大事，族内有太子可有可无，你既已成我朝人质，他们不闻不问，弃你不顾，朕看着亦是心寒啊……”
这话，直戳茶邕的痛处。
“朕这么打算的确下了一番心思。若贵族降我朝，名义上是君臣，实则你我二人只是停息战火，各自给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国家。瞧，君朝与真额族百年恶战，百姓怨声连连，国库，军队都是一种莫大的损失。我们为君主的，图的不就是这天下安宁么？”
“可是真额王……”
“太子，他已经驾崩了。”旱魃宣华冷冷道：“你认为真额族能胜我朝？即便是，百年之后才能一见分晓，何必呢？”
“这……这……”茶邕神色迟疑，犹豫不决的在原地徘徊。
旱魃宣华原本的心平气和的俊颜在茶邕心惊胆战中沉下来，之见旱魃宣华气势一挥，猛然起身道：“朕，言尽于此。若太子不答应，等他日真三皇子坐上真额王，我们便在战场上见分晓。”
“君朝陛下……”茶邕被‘真三皇子坐上真额王’给惊了一跳，然旱魃宣华却不容他再说，冷然道：“这件事太子殿下还是多多考虑在给朕回复。”
一时之间，本让他充满欢愉和享乐的大厅竟然让他厌恶非常，是因为旱魃宣华的提议，还是处处比他强一筹的弟弟呢？
茶邕颓废的坐在地上，迷惘的望着某处，内心挣扎……若这个消息让族人听见了，他岂不是，岂不是……也不知什么时候，大厅走来一人影，正是安公公。
安公公恭敬道：“太子殿下，陛下让你安心，在殿下回族内期间，这件事绝对不会让外人知晓。”他顿了顿又道：“直至太子殿下登位，这件事才能公布于众。陛下让殿下放心。”
茶邕的心一松，只要旱魃宣华不要宣扬此事安全的将他送回族，管他什么降不降的，哼。
安公公把他的小心思尽收眼底，面上无波，只是恭敬道：“太子殿下登位一事，陛下说了，自然全力相助。”
茶邕大喜，一扫心底的担惊受怕，道：“代我谢谢君朝陛下。”
安公公道了一句‘奴才告退’方退出大厅。听闻大厅那雀跃的声音，冷笑一声。
身后的铜门发出呜咽磨牙似的响声，旱魃宣华负手一步一步的走向宣威殿，现在他脑中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他贵为皇子的那段日子，也不知道怎的，就想到了顺华。
若当时没有顺华，没有孝文，他会是什么？总不可能是君王，站在君朝之巅的男人。
“陛下，果然不出所料。”安公公指的自然是茶邕那点小心思。
旱魃宣华倒是没有说什么，这些本就是人之常情的事情，出尔反尔这种东西他不是不会。
……
天气渐暖，难得今日出了暖融融的太阳，九问顺华命人把泷儿抱出出来暖和暖和。
看着泷儿贪婪的望着并不刺眼的目光，九问顺华眼里泛着酸意，轻柔的给他盖上毯子，慢慢对上泷儿哀伤的眼睛，她撑着宽慰的笑容：“泷儿，王叔叔说了，你这腿他一定能够给你治好。只是——得花费一些功夫了。”
泷儿咧嘴一笑：“嗯，我相信王叔叔能医好我的腿。”
“……父……父皇？”一直在玩泥巴种花的旱魃茜儿忽然叫了一声。九问顺华和泷儿抬头一看，郁郁葱葱常青竹的那条小径出现旱魃宣华那条黑色的身影,斑斑驳驳的影音下，有着说不出的味道。
泷儿乍见旱魃宣华，心里仿佛注入一股暖流。他有着孩子的通病，在自己生病时候，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伴随左右。旱魃宣华身份不同，可他是泷儿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