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仰天大笑了两声,这个动作使得她脖子上的伤口显得特别的狰狞,宛如一个菱形的山洞正张着黑乎乎的大口。洞口处的皮肤微微向外翻开,凝结成黑色硬块的血痂撑在伤口处,使皮肤看上去犹如晒干的皮革般坚硬。
“我们那是受人之托去帮演个戏而已,不用紧张。”大婶自顾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管对面包达廷看着自己上翻的眼睛和脖子上的伤口直咧嘴。
“演戏?受人之托?”
“是呀。我们啊在地府闲来无事,就组织了个业余的鬼片班子,没事就摆个台子演出个‘贞子’、‘咒怨’、‘猛鬼街’什么的。当然啦,都是免费的,纯粹就是个业余爱好。上次荒火丫头说让帮忙去演出戏,就是对你进行个小考验,所以我们就去了。”
末了她还眯着她被满脸的横肉挤得几乎看不到的小眼睛,笑着补充了句:“小伙子,看样子你吓得不轻嘛。”
吓你个头,包达廷心里狠狠骂道,而且你们自己本来就已经是鬼了,还演鬼片给鬼看是要闹哪样啊?别说收费了,就免费的估计鬼们都懒得看。
突然心思一动想起之前在暗阁中被众人听到心声的一幕,赶紧查看大婶的脸色,生怕她又来拼死拼活。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所有人的面色依旧如常,完全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不同来。
他忍不住心中好奇,问大婶道:“大婶,你们这儿没有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么?”
大婶大喊了一声“胡了”,头也没抬地回答他说,“来地府的都是没能力的鬼,无法掩藏自己的心事。阎王大人嫌这样太吵了,就干脆弄了个结界给屏蔽掉了。所以……”她突然抬起头,用一双乒乓球眼瞪着包达廷:“你刚才是在说我的坏话吧?”
包达廷赶忙笑容满面地一边摆手一边遁走,“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是绝对有咯。不过放心,大婶不会跟你计较的。你们暗阁不像咱们地府,没有屏蔽的结界,你可得努力挣钱买道具,才能隐藏自己的心事咯。”
“挣钱?怎么挣钱?”
大婶望了他一眼,哈哈地又笑了,笑得她脖子上的血块直乱颤,“看来,荒火那丫头什么也没跟你说啊。在你们暗阁,完成任务就会有相应的报酬。天天干活,好好挣钱吧骚年,哈哈哈。”
喂喂,又是这句,你们能不能有点新意啊?
事情办完后,包达廷沿着金色的忘川一路沉思。
今天破阵之后,小仨曾经跟他说过,他们的幻术其实只是借助了阵中弥漫的南疆秘药的药力,将中幻术之人带到他曾经见到过或害怕的场景并部分扭曲,但却并非凭空创造出来的。
如此说来,那个殷宁,真的是我曾经认识的人吗?包达廷望着眼前金色的如同金龙鱼调和油般的忘川,弯下身掬起了一捧。
金色的液体并不是调和油,而像是种介乎于空气与水之间的物质。当用手穿过其中时,会有种丝绸滑过指间的细腻感,却又无法抓住,最后只留下丝丝的惆怅。
大婶告诉包达廷:每当一个鬼服下转生丸后,其重新凝结的三魂七魄便会进入投生通道,排队等待投胎转世。而它前世的记忆便会化成这忘川中一抔金色的水。
不论什么,一旦成为了回忆,哪怕曾经如何的欢乐也会在无形中染上淡淡的忧伤。哀悼的,或许是再也回不来的时光。大婶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忧伤。
而最后,经这忧伤的忘川之水灌溉滋养的土地,再也无法生长出其他的植物来,只有两岸繁盛的曼珠沙华,汲取地底的养分,开出美丽的彼岸花,它们的每一片花瓣里,都住着一个往生之人不愿遗弃的故事。
包达廷走过一株白色的曼珠沙华旁边,想起大婶的话,便忍不住伸手摘下了一片花瓣。瞬间一段影像便钻入了他的脑海中:
那是一个人年轻时一段没有结果的单恋,他偷偷地爱着一个女孩子,从初中直到中年,在他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中,他写道:
“那一曲流光袅袅的乐声中,我执起你的手,拥着你在人群中旋转,和你一起肆意地大笑,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恍若隔世。
许多年以后,我依然没有告诉你,我爱你。
我想,所谓单恋,或许就只适合放在心底,日日用期盼与心酸裹缠,最后化为不朽的舍利。”
看完这段故事,包达廷的心里有些酸酸的,却又忍不住摘下了另外一片花瓣。另一个画面又立刻蹦进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来自抗倭时期的故事,一个小女孩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走在黑乎乎的铁轨上,夕阳将他俩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几十年后,两人已经白发苍苍,他们再次来到曾经的那段铁路,老爷爷从轮椅上站起来,在老奶奶的搀扶下再次走上了野草丛生的废弃轨道,夕阳下,他们的背影被涂上了温暖的辉光。
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包达廷顿时觉得阳光似乎穿透了地府厚厚的云层照在了自己的身上,让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温暖异常。他看到曼珠沙华的旁边,许许多多的鬼正沉醉在别人的故事中,表情或喜或忧,有的甚至落下泪来。
他伸出手,第三次摘下了花瓣,这次故事里的主角他虽然不认识,但里面有位配角却不是别人,正是在鬼葬山出现过的那个神秘的鬼——如花。
画面中一个黑衣蒙面人将一个人按倒在地,手中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而就在他身边的地上,还躺着老老少少十几具尸体,如花便是这十几个人中的一个。
这些尸体全部身着古装,从面料来看非富即贵。
被刺者倒在地上,眼睛直愣愣盯着杀死自己的那个人,记忆的最后是蒙面人手中造型奇特的匕首,和他脚上绣着一只抓住一条蛇造型的禽类爪子的藏青色布靴。
好半天,包达廷才从这段记忆中缓过劲来,气喘嘘嘘地蹲在地上。直到心情终于平复,才动身回到了暗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