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黄尚新出城购粮之前，留下两枚皮币和十两银票。黄锐锋省吃俭用，倒也没什么花销。
衙役上门盘问时，两枚皮币，被他挥霍一空。直到他在城北的劳工墟市转了一圈，才明白那是何等奢侈的贿赂。
一枚皮币，就是百两银子，超过小圆父亲陈小七三个月的总收入。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先找戚老爷或车老爷借些银两？”小圆所说的戚老爷是戚继光的父亲戚南北，而车老爷则是捕头车敏言。二人与黄尚新交情深厚，经常互访，有通家之谊。
“一时半刻没茶喝，又能如何？本来，我想雇佣一位老妈子，刚才都挑好了人选。可惜，囊中羞涩，付不起酬劳。”
小圆大急，撅起嘴唇，差点儿哽咽抽泣，问道：“少爷，你嫌弃我了？”
黄锐锋放下手中书包，将小圆揽入怀内，柔声说道：“哪能呢？我是看你过于操劳，这才想把杂活、脏活、重活转给他人去忙活。而你心灵手巧，女红精湛，要帮我把紧身短裤整出来，事关咱们的生财大计！”
小圆笑了。
灿烂的笑靥，如同庭院外正在绽放清香的桂花树花朵，芬芳清新，熏熏醉人。
“紧身短裤？那是什么？”小圆连连眨眼，一幅好奇的模样,上下扑打的睫毛，宛如蝴蝶的翅膀。
当下，黄锐锋把自己的要求和谋算细细解说。
小圆素来聪慧，在黄家父子的熏陶下，不但对厨艺、女红有所专精，就是读书识字也是不落人后。闲暇之余，还能与小黄棋枰论道，手谈几局。
区区紧身短裤，有多复杂？
其中关窍，一旦说穿，不值一哂。以小圆的聪慧，不消片刻，便已彻底掌握，甚至由此及彼，想到了别的主意。
小圆窝在黄锐锋怀中，扭扭捏捏，说道：“可得想个法子，将主腰也纳入计划。双管齐下，更易收效！”
“主腰？那是什么？”黄锐锋不解问道。
“就是……女子小衣嘛。”小圆低垂臻首，羞涩以答。
哈哈哈……天授不取，必受其咎！
没想到小圆发散思维，居然还有意外之喜。果然是细节决定成败，往后可得多加留意生活中的细节。从短裤联想到胸罩，何其简单的一件事，我怎么就忽略了呢？
黄锐锋对明朝的主腰特别感兴趣，连番追问，甚至差点儿就把双手探入小圆的衣裳内部。
原本口齿伶俐的小圆，讷讷以答，声如蚊蚋，仿佛害了口吃一般，但终究还是把明朝的女子小衣解释清楚了。
原来，女子的内～衣，在明朝称为主腰，而肚兜则是清朝的叫法。至于胸罩，正是黄锐锋此时此刻的谋划。
良久。
黄锐锋说道：“小圆，如今你已经洞彻短裤和胸罩的制作方法，假以时日，还怕没茶喝吗？”
小圆家境贫寒，对钱财尤其看重。对成衣作坊的建设方案，充满期待。她眯眼问道：“少爷，我家姊妹和街坊邻居，真的可以成为作坊中的女工么？每个月都有不菲的工资？”
在刚刚描绘的蓝图中，黄锐锋将一线女工的工资定为每个月四十两，比陈小七的月入高出三成。不过，他嫌薪酬的说法过于拗口，直接沿用工资俩字。
“肯定，必定，以及确定。”黄锐锋穿越日短，还保留以前的一些用语习惯。
“可是，现在没钱买布料。要不然，我很快就能缝出样品。”小圆对自己的女红技艺非常有信心。
“小圆，把旧衣裳拆散，不就行了？钱的事，我找戚叔、车叔借去。实在不行，还有夫子呢。”其实，还有一种十分便利的方法，便是进入官府的铸币局，为皮币充值。然而，这种苦差事，黄锐锋压根不考虑。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少爷开窍后，变得又聪明又体贴。我这就去拆些旧被褥……”小圆雀跃不已。
黄锐锋摸摸肚子，说道：“还是先做饭吧，我饿了。”
傍晚时分。
二人用过晚饭，黄锐锋说道：“学堂停学三天，闲来无事，就在家里指点你的功课。另外，多做几碟鱼肉，这几天你心中悲痛，可得好好补一补。再没钱也不能苦了你。”
小圆闻言，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心窝子里涌出，一下子就有了热泪盈眶的感觉。
“多谢少爷！”她噙着泪水，轻声说道，“过几天我服侍你沐浴……”
哗！
久违的大雨，从天而降，仿佛天地爆鸣，啪啪直响。绵绵不绝的雨点连成了珠线，倾泻而下。
“嗯，这一丝民愿，滋味不错，多多益善！”
此时此刻，不管黄神说什么，黄锐锋都已经顾不上了。
“哈哈……下雨了，连老天都赞同你的决定！”黄锐锋大喜，心肺之间仿佛炸开一般。喜滋滋，急切切，问道，“为什么还要过几天呢？今晚就一起，可好？”
才子佳人，红袖添香，几乎是所有读书人的向往和追求，黄锐锋岂能例外？服侍沐浴，必定袒裎相对，长发就能派上大用场，岂能不满怀期待？尤其是小圆的主动，完全契合黄锐锋“水到渠成”的本心，焉能不欣喜若狂？
“人家这几天不方便……”
黄锐锋仰天怒吼，骂不绝口：“该死的大姨妈！该死……”
心头的怨念，如同此时的雨帘水幕。
瓢泼大雨溅起一片白茫茫的雨雾，被一阵阵狂风撕裂成一块块缥缈的白纱，袅袅飘向天际的远方。
他倚在书房的窗前，静静观赏朦胧的雨景，直到天地陷入黑暗的包围。
这三天，是黄锐锋最为舒心的三天。
在读书练字的闲暇，逗弄鹦鹉小太阳，指点小圆功课。其乐融融，舒爽惬意，再也没有身心俱疲的感觉。
然而，世事无常。
就在假期行将结束的当口，又出现始料不及的状况。
午后。
黄锐锋再次握笔，感悟书法。
他时而双眉紧锁，仿佛在领悟血肉筋骨的奥妙；时而在纸上写上几个字，似乎在验证自己的所思所想。
和往常一样，小圆在一旁侍候。她一会儿磨墨，一会儿抽走书桌上写好的宣纸，一会儿又铺上一张新的纸张。
满头青丝披散着，自脖颈起，末梢直达踝关节，仿佛一道亮丽的黑色瀑布挂在身后。走动间，漾出一股又一股波浪，散发出湿润的光泽和迷人的芬芳。这是她洗头后不再束发盘髻的缘故。
“梆梆梆……”
黄锐锋全神贯注，听而不闻。
小圆盘起长发，打开门扉，却是一位穿着灰色麻衣的年轻人。他气喘吁吁，神色慌张，左脸乌青，嘴角隐现血迹。正是黄家粮铺雇请的伙计顾小明。
“小顾，少爷正在书房练习书法。”
顾小明冲在小圆前面，飞步进了书房。一看到黄锐锋，就大声喊道：“少东家！东家……东家他……殁了！”
黄锐锋乍闻此言，只觉得是幻听。他犹自不信，嘶声问道：“小顾，你说什么？”
顾小明闭着眼睛，痛苦重复：“东家……东家他……殁了！”
晴天霹雳！
如遭雷击！
“父亲……”黄锐锋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悲不成言。
智窍中代表黄尚新的小树，安然无羔，意味着黄尚新并未死亡。黄锐锋悲痛欲绝，浑然不知。
“少东家，黄家如今全靠您了。”顾小明上前几步，掰开黄锐锋紧握的拳头，说道，“这是东家遗留的玉佩,是城外护田的军爷送到店里。请收好。”
黄锐锋沉默不语。
脑中念头电闪，两个世界的父亲依次闪现，一幅又一幅，一桢又一桢，无不是音容笑貌。
他站在书桌前，无意识地放下手中的玉佩，无意识地握起桌上的涂鸦笔。在小圆铺好的宣纸上信手涂鸦，一张又一张，都是凌乱的一团墨黑……
小圆取下字迹潦草的宣纸，草草瞥上一眼，又急忙换上新纸。她默默服侍，心痛的感觉溢满全身，恨不能以身相替。前几天，她痛失姐姐。此刻，完全理解少爷的心情。
蓦然。
她发现刚刚抽取的宣纸上，不再是无从辨别的漆黑，而是少爷临摹最多的字帖。
“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
这是王羲之的《丧乱帖》。说是处于动～乱不堪的年代，先祖坟墓再遭荼毒，追忆思念之甚，哀号伤心之极。但是，痛彻心扉的王羲之，却无法前往凭吊祖先，所以泣不成声，悲不成言，悲情愈来愈深，不知如何是好。
小圆盯着字帖，临摹笔画，随之陷入莫名的悲伤意境。
悲伤之际，又有一种清晰的感觉：少爷的字和以前不同，看上去又稳重又端庄，又飘逸又顿挫。
少爷曾经说过，最喜欢王羲之的帖子，还说王羲之的书法学自于卫夫人，再往上，可以追溯到钟繇、蔡文姬、蔡邕，而蔡邕的书法却是神人传授。
如今，少爷书法突破，是否属于神人一脉的传承？
随后，小圆不由自主，翻开自己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