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思维方式是文化的一部分，从哲学来说是属于上层建筑。上层建筑会随着时间变化，但思维方式有一定的稳定性，绝对带有时代的精神，或者是闪耀着时代的光芒。我们搞社会主义生产经济的方式和我们当年的方式一样吗？我们现在讲究效益、竞争、时间的观念，这些在过去搞计划经济的时代是没有或者说是很弱的。从哲学的角度来讲，一切都是变化的，虽然思维方式是稳定的、相对的，但变化是绝对的。
东西方文化和思维的差异
究竟中国人和欧洲人的思维差别在什么地方？有些什么不同？这中间也有4点不同，这些都在我写的由上海三立书店出版的《差异》一书中，今天我讲讲这4点差异。
一、东方人是求同思维，西方人是求异思维。当然这是就一般而言，即使东方和东方也是不一样的。中国和印度、中国和日本、中国和韩国都有差别。意大利人和德国人也不一样，即使是德国人内部，东德和西德也有差别，只能说是一般来说，思维的差异，东方人是求同思维，西方人是求异思维。
我感觉，如果在西方，讲完一堂课之后，老师问学生我今天的课怎么样？大家有什么看法？一位学生说老师你今天讲得非常精彩，我对你的论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非常崇拜。还有人会说，老师你今天讲的确实不错，但有的地方我还不是很理解，我想找一个时间再和您谈谈，请教一下。第三个人说老师你今天讲的我不同意，许多观点我不赞成，我要找时间和你辩论。我认为这三种反应中老师可能会对第三种更加关注、更加喜欢。德国文化里面对差别方面是希望不同的，几百年来商品经济就是要标新立异，这种求异和小农经济带来的思维是不一样的。德国的一家公司说今年他们接待了16个中国代表团，代表团走的时候说的话大同小异，用词可能差不多，但意思就是三层：第一你们的国家很美丽，第二你们的人民很友好，第三你们的接待很周到。就是这三个，没有批评、没有建议。北京和法兰克福相距8800公里，千里迢迢去，走的时候代表团的感受都差不多，怎么会这样？我说以后找时间再聊聊，这件事一两句话讲不清楚。
我还没有跟他聊，他又来了电话，他说上周我接待了一个代表团非常有意思。我问怎么了？他说这个代表团走的时候提了三条意见：第一，中国在德国有三万留学生，你们产品的介绍、你们的CD片、你们的宣传片为什么不先翻译成中文？翻成中文就不需要通过翻译人员再翻译一次了，你们可以早点翻译成中文的。第二，你们整天在这个礼堂里面讲课，你们应该多用一些时间让我们看看你们这家厂那家厂是什么样的，应该多一些参观。第三，我们在你们这里进行了10天的培训，你们天天都是黄油、面包、果酱、牛肉，血淋淋的，牛肉也不烤熟，我们的胃坏了，这10天弄得我们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吃什么都不香了，你们为什么不能给我们煮一点稀饭、做一些汤面吃吃？我们受不了这样的。德国人也不知道什么是汤面什么是稀饭，后来跟他们解释了之后，他们就说这个代表团太可爱了。德国人跟我说，你们总是说好的，我们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意见，这个代表团好，是好在能提要求。尽管我们西方不会做，但是我们可以让你们中国参观团自己做，汤面不会做我们可以找一些方便面，我们可以想办法做到。
这就是求异思维，愿意听取不同的看法，所以我们现在外交上提倡“国际关系的民主化、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发展模式的多元化，我们要保护文化的多样性，如同保护收入的多样性一样。”这种话非常符合西方的多元思维，主张多边主义，这都是对的。
二、东方更重视整体性思维，西方更重视个体性。这里我就从中西医讲起。
中医和西医相比，我们中医更讲究整体，把人看做是宇宙的一部分、整体的一部分。人体是一个整体，头痛脚来医、脚痛头来医，要扶正祛邪，是天人合一的思维，这是在中医中的运用。而西医是从细胞、解剖学开始的，他更重视的是局部，这是由两种不同的哲学思维引起的，但各有自己的特点。中医里面，号脉说有180多种，里面有气、有穴位、有脉络、有经络，都是在一个动态情况下才有的，这是一种整体性的思维。我们中国的文字也是讲究一种整体美、结构美，一种和谐美、布局美，因此中国的文字才能形成一种书法艺术。
现在政府叫我从德国回来之后做一个项目，把我们以前1.7万平方米的大使馆，建成一个欧洲最大的中医中药中心，建立一所中医药大学、一家中医药医院，还有一个中医药的展览。为了这个我在德国也经常介绍中国的中医，可是介绍的时候有一个问题，他们听不懂。比如我说中医有三个基本治疗方法，一个叫清热解毒，一个是活血化淤，一个是以毒攻毒。他们就怎么也听不懂以毒攻毒。后来德国有一位医学哲学的博士跟我讲：“你用德国人的思维包装一下再讲。”我说：“怎么包装？”他说：“你和他们这样讲，清热是手段，解毒是目的。活血是手段，化淤是目的。以毒攻毒的第一个毒是手段第二个毒是目的。
”中医说肾虚，但对德国人不要这么说，这是两种不同的思维。现在最可悲的问题是懂中医的不懂外文，懂外文的不懂中医，无法沟通。甚至在德国有一个人对我说你们的中医不科学，我说：“为什么？”他说：“我们一个新药的产生，在实验室里面临床实验要很多年，你们没有这个过程，你们的药怎么抓一把一包，定量的东西都没有。”我说：“可爱的先生，你太不了解中医，你说你们实验室临床十几年，中国现在老百姓喜欢的六味地黄丸，是河南德阳的张仲景先生的方子，张仲景老先生是1700年前的。这1700年前的药中华民族一直在用，比起你几十年的实验谁的时间长？”这是一种长期积累起来的经验，实践中的经验，中华民族之所以可以发展起来，中医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所以我说中国的文字、医学有着整体性的思维。
在外交上，个体性和整体性思维差异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这样的：改革开放不久，我在荷兰工作，有一个商务考察的代表团到荷兰来，我和荷兰的接待主任一起到机场去接。接了之后他问：“卢先生，我接的是经贸代表团？”我说是的，他说：“不对，是部队。”为什么？他们穿的衣服都一样，而且拿的箱子都一样，皮鞋也一样。因为当时刚刚改革开放，北京做中山装的就一家，买箱子在王府井百货大楼的一个出国人员服务部，没有挑选的余地，大家都是一样的装扮，所以他认为是部队。后来到了贵宾室一坐下来，问要喝什么？团长说是茶，一路16个人都是茶。
后来这个人说不用问了绝对是部队，肯定是的。我说为什么？他说因为团长说喝什么，别人都不敢喝别的。如果现在出去，我们的代表团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喝茶、咖啡、可乐、雪碧、啤酒，这样才是正常的。但是16个人喝一样的东西他就觉得很怪，个性化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后来这个代表团喝完茶之后，接待主任就问今天晚上你们是吃中餐还是西餐？团长说“随便”，这个他又不能理解。他说明天我们是星期六不工作，你们要不要去鹿特丹或者是看看郁金香公园？团长又说“随便”，有的可能说得文绉绉一些就“客随主便”，但是这个用英文翻译起来和随便一样。所以他们就对我讲，接待中国代表团最难的就是那个“随便”，他们希望要个性化。
三、中西方之间就是友谊和生意。德国人说喝酒是喝酒，生意是生意，这两个是分得很清楚的。我们中国人经常是先谈友谊再谈生意，比如飞机到了之后前半个小时都是“史密斯先生一路辛苦了，昨天飞机上睡好了吗？现在你们德国的气候如何？”“我们一回生，两回熟，三回是缘分。”这些话比较难翻译，“缘分”这个词英文、法文、德文都没有。我们中国人需要这么说，而人家希望马上进入实质性的问题，这个是有差别的。我个人碰到过一个例子，是我在卢森堡做大使的时候，有一个代表团乘火车到卢森堡，我去接车。当时我去得太早了，就去买报纸，报摊的老板是我前一天晚上请客的一个人，我就问他“你不是搞钢铁的吗，怎么又开书店？”他说两个都做，之后说昨天的饭非常好之类的话。他讲了半天，我说今天的时间不多，以后再聊。我买了一份报纸，他说好，我当时就付了钱。
本来这个事情就这样了，可是我旁边的司机就说：“这个大胖子昨天吃了好多，今天一份报纸都收你钱，这样小气的朋友不要交。”司机问：“今天说那些话都是感谢你？”我说：“是的。”他说：“那么感谢了之后还要你这4块多钱做什么？”我说：“你不了解，他这4块钱是要我支付的，但是他今后可能会花几千法郎来请我。”果然，不久，这个人在卢森堡一个五星级的饭店花了几千法郎请我吃饭。他觉得请客很正常，但是报纸的钱他还是要收的。这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是很难理解的。司机的反应很有代表性，觉得这个人“小气、不够交情、没有人情味”，所以我认为这也是一个差异。当然现在有很多老外，到了中国做生意之后，他们学会了一个词：“关系”，觉得在中国“关系”是很重要的，所以他请客会雇一个不懂德文，但是在很多部门认识很多领导的人，他们开始认为这个比懂德文更重要。
四、感情表达方式不一样。我们的感情表达比较含蓄，比较间接，而西方或者欧洲人的感情表达比较直接，比较外露，这是有差别的。这里我讲一个实际的例子。
我刚才介绍过我是浙江绍兴人，我在卢森堡做大使的时候，当时大使馆举行一个电影招待会，我播放了《梁山伯与祝英台》这部电影，怕他们不懂，我就把这个故事梗概写成德文和法文，连我的请帖一起寄出去。我寄出去之前害怕他们没有看我故事的说明，我自己用德文向这些人又介绍了一次这个故事。电影之后的酒会，我去敬酒的时候顺便就问他们：“这部电影看懂了吗？”他们说：“懂了，因为情节不复杂，你在放电影之前又讲了一次，当然懂了。”我说：“你们觉得这部电影好看吗？”他们说：“累。
”我问：“这部电影和别的电影都是一样的，一个半小时，是什么地方使你感觉累？”其中一个人说：“里面不是有一段18里相送吗？18里就是9公里，这9公里的相送，你看里面祝英台、梁山伯，看到山上下来一头牛，祝英台讲了很多话，看到湖里面一对鸳鸯在游又讲了很多话，到了庙里面有一口井照出两个人的影子，两个人又说了很多话，两个人跪下来拜佛又讲了很多的话，就是不讲‘我爱你’这句关键的话，讲的时候也不告诉他我是女扮男装的，弄得他们糊里糊涂地分开了，这个悲剧就是祝英台的不透明、不坦率、不开放造成的。”我问其他的几位你们是否都有同感？他们说：“是的，我们都感觉这个地方很累，都有同感。”我就说请他们坐下来进行一个短暂的讨论。
我就先说各位看了觉得很累，这属于一种审美差别，为什么审美就只是你们这种呢？阳光灿烂下的荒山确实很美，难道烟雨蒙蒙的荒山就不美吗？北戴河波浪汹涌是美，风平浪静就不美吗？为什么美就一种？我讲到这里，有一个人说今天讲得坦率一些可以吗？刚才讲了烟雨蒙蒙的荒山、阳光灿烂的荒山，但我们今天谈的是人，自然的美和人的美不一样。人的感情有4种，乡情、亲情、爱情和友情，乡亲和亲情是不可以选的，但爱情和友情是可以选的。请你讲回到人的问题，不然我们无法讨论下去。
我就说按照你们的想法，梁山伯和祝英台应该怎样？他说大使，建议你看本书，《傲慢与偏见》，里面的伊丽莎白和达西，看看我们欧洲的祝英台和梁山伯是如何谈恋爱的，这样你就知道我们是欣赏这样的一种爱情。最后我说我是否可以把今天的讨论简单地做一个总结？我说我的总结是三句话：第一句话，每一个民族都有他自己的文明和传统，这种文明和传统都不能以我为主而应当是相互借鉴、相互学习。第二个意见是，由于文化的多样性、文明的多样性，造成了我们这个世界是丰富多彩的，我们应当保护这种丰富多彩的多样性。第三，文明之间的差别，应当是进行对话而不要进行对抗。这个招待会之后的讨论大家基本同意了我的归纳。
我今天讲90分钟，按照德国人准时的习惯。我今天讲完了，谢谢大家。
对话：
问：我也讲一个小故事，这个故事是我听一个管理学的讲座，交大的校长讲到的，他提到的一点也和中西方文化差异有关。故事是说部队的训练，有一对官兵在训练走步，如果美国人，前面是一个悬崖，喊齐步走，走到悬崖边上美国的士兵会停下来，问长官前面是悬崖怎么办？如果是中国人，走到悬崖边上会原地踏步，什么也不问。如果是日本人，前面是悬崖，也不问，直接就会走下去。最后他说了一些思维方式，他说西方人的思维方式是一分为二的，是或者不是，你问中国人会说你能不能让我选第三，或者是和不是都选，或者都不选。而日本人是一维，唯独中国人是三维的，把一个圆画成太极，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