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风也渐渐变得有些刺人，人行道边的法国梧桐，隔段时间洒下一片落叶，被风一刮便上下翻飞。如果是白天，兴许还能赞一声蝴蝶蹁跹，但在昏黄的路灯下，若是路过的人少了，总有些凄凉的感觉。
成海大厦便藏在这么一条绿荫道的背后。说是藏，其实也不尽然，毕竟是一座二十多层高的写字楼，好几百米之外就能轻易看到。但这里终究是刚拆迁的区域，回迁的稀少，买房的也不多，所以夜里尤其显得冷清。这种情况之下，除了在大厦里加班的员工，大概也没什么人会去特别注意这栋崭新的写字楼。如此这般，说它是藏，倒也不算太过分了。
出租司机没有拒载，到底是一车市内长途，算上夜间附加费，最终也有七十多块钱。只不过他并没有停在大厦楼下，而是远远地就靠了边，至少隔了五十米。姜宇宸在车上，听他把传言说得吓人，也就没有计较，刷了交通卡便开门下车，司机似乎胆怯得很，车门一关，掉转车头，一溜烟地往来路返回了去。
姜宇宸抬起头，夜色中的成海大厦仿佛一个巨人，茶色的玻璃幕墙，倒映出路灯昏黄的光芒，梧桐树叶的间隙中，漏出几点白光，看起来像是日光灯的样子。他移开几步，果然写字楼里还有几间亮着，间或还闪过几条人影，应该是有公司在加班。
姜宇宸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对于这种坊间的灵异传闻，他是一点也不相信，最多也就是当作茶余饭后的闲散话题，或者是枕上厕上的娱乐小说，总之绝对不会放在心上。
他摇头微笑，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所谓的闹鬼，或许只是哪个胆小路人，路过这里的时候眼花看错了，经过几次误传，这才有了各种版本。尤其互联网普及之后，各种乌龙八卦总会被人渲染夸张，至于X信X博的各种转发，更加助长了其中气焰。然而经过多方验证之后，很多事情无非就是一些视觉或者听觉上的错误感知，压根就牵扯不到神秘学说之上。
面前落下两片梧桐树叶，姜宇宸紧紧了外衣，深更半夜走在入住率不高的住宅区，秋风凉意让他也不禁打了几个寒颤。他有些后悔下午没开车了，早知道今夜会来回折腾，就不该偷懒。说起来还是胆子太小，生怕父母得知出现在那间屋子，会找自己唠叨不休，只可惜有些事情终究躲不过去，到底还是大吵了一架。
姜宇宸大步走向写字楼，邹靖跟随在他身后，神情有些严肃。他的理念与姜宇宸不同，从不认为所有的传闻都是空穴来风，十件传闻中，一般总有一件半件是有些根据的。因此虽然现在没有发现什么，但并不代表这座写字楼里一定没有问题。
眼中闪过一道金光，逼退了又一团靠近过来的阴秽气息，邹靖的面色渐渐凝重。这里的空房率实在太高，导致阳气极其低落，阳消阴涨之下，各种不吉的气息到处滋生，远比自己存身的小区阴冷得多。这样的地方，人住久了容易生病，猫狗也不容易养活，真要有些怀有夙愿不肯离开的鬼魂，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太好办呐……”没有月亮的天空，星星就显得很多，看着空中闪闪烁烁的虚、危二宿，邹靖有些犯难。晦日阴气最盛，极其有利各种邪物，而他身为鬼仙，却是阴中蕴阳的体质，几乎得不到什么提升。想到这种环境下的地下车库，即便是他胆子不小，也觉得有些头大。
“还好，还好……”绕开两棵法国梧桐，邹靖一眼就认出了姜宇宸的座驾——一辆秋叶银的进口大众Tiguan。想当初买车的时候，还是邹靖陪着一起去的，如今却有许久没见过了，而身边这人岂不也是一样？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车就停在大厦楼下的空地上。姜宇宸上午出去参加了一场谈判，回来的时候嫌麻烦，也就没有停到地下。
他的性格温和不事张扬，相似的价位下，绝大多数时尚潮GAY，恐怕都会选择宝马3系或者奔驰C系，即便是同样的大众品牌，或许也会是Eos更胜一筹。但他并没有，倒是反复衡量了安全性能、乘坐舒适度之类的非外观性能，最后订下了一台中端商务车，这让很多圈内朋友，说他有些暮气沉沉。
姜宇宸解开车锁，正要拉开车门，头上透出突然一暗，旋即又是一亮。他条件反射下抬眼看去，原来是楼上八、九层的一间办公室关闭了照明，而与此同时，另一间五楼的办公室却打开了日光灯。他停下了拉车门的手，望着刚开灯的办公室，脸上写满了疑惑，因为那间房间，他实在是太熟悉了，正是他这一年多来办公的所在。
“这么晚了，到底是谁还在里面？难道是小陈？也不应该啊，我记得今天没有布置什么工作啊……”姜宇宸心中不定，虽然这家公司不大，但其中创立也有他的心血，实在不愿意发生什么意外，“不行，我得上去看看！”转手又将车门锁上。
邹靖听到了姜宇宸的自言自语，脚步不自觉地跟上，眉头却更加紧蹙。姜宇宸不知道，但他却能看见，那间办公室的窗户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灯光穿过之后，并没有明亮的感觉，倒是有些朦朦胧胧。这并不是正常的现象，连续几个星期都没下过雨，秋高气爽的时节里，空气显然不会像夏天那般的潮湿，何况这层雾气还散发着一丝丝的灰意。
“要小心些了啊……”邹靖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身前的这个男人，他绝对会选择掉头就走，只是有些事情既然认定了，那也就身不由己了，况且其中还有牵挂存在。
成海大厦里的公司，大多是些中小型企业，员工加班是司空平常的事，所以虽然已经过了11点，但底楼大堂依然亮着一盏灯。只不过在深夜的黑暗之中，孤独的灯光显得有些孱弱，大堂的四角仍旧昏暗不明。
姜宇宸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他也是第一次在子夜时分来到公司。皮鞋踏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响声，在寂静的楼道中，显然分外刺耳。日光灯的照耀出一块块惨白的光域，黑白相间的地方，总是尤其阴森。
姜宇宸的胆子一向很大，即便半夜孤身一人，也敢关上灯看恐怖片，但此时也有些不争气起来，心脏“突突”的跳动声，仿佛呼应着脚下的响动。
他勒了勒腰间皮带，深吸一口气，再圆起嘴唇缓缓吹出，驱赶着身体中的寒意，——这是邹靖以前教他的方法，据说是道家吐纳法中的“吹”字诀。他一向不怎么相信，此时也不知怎么就会想起，一试之下，竟然很有些效验。
来到电梯前，姜宇宸踌躇了，他听说过不少电梯幽灵的奇谈，虽然不信，毕竟夜已深，心理上终究有些疙瘩。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决定，按下按钮等待电梯下落，——逃生楼梯也是终年不见阳光，如果真有神鬼，也未必就比电梯干净多少。
邹靖点点头，姜宇宸的选择其实没错。高层的电梯，人流量远远胜过楼梯，换言之，其中蕴含的阳气还算兴盛，即便真有阴秽之物，大多也只是过客，不像背阳处的楼梯死角，会有一些长年的定居者。
“咦？这个电梯挺干净的。”邹靖大眼一扫，金属封闭空间中，只有角落存在拇指大小的一团阴气。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无论房间朝向风水有多好，完全杜绝阴气是绝无可能的，这是因为人禀阴阳而生，自身体内就会散发出一丝阴气，而且年岁越大，阴气的比重也就越高。
屈指一弹，阴气无火自燃。邹靖满意地点点头，以现在这种程度来看，这座写字楼里，即便有阴秽之物，恐怕也不会太过强大，自己的能力绝对能够保障姜宇宸的安全。
电梯很快到了五楼，姜宇宸的公司虽说规模不算太大，却也整整包下了半层写字楼，从五楼A座到五楼E座，一区的五间房间都是他们的地盘。
公司的铭牌就挂在楼道岔口，邹靖瞟了一眼，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靖宇实业有限公司”。这个名字有趣，邹“靖”、姜“宇”宸各取一字，看来很有可能就是身前男人掉的花枪，毕竟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可言。
姜宇宸看着铭牌，幽然一声长叹，斯人已去空余念，此地唯独名号留，自己当初的一点私心，恐怕难为人知了。扫去烦愁，推开玻璃门进入一区，五间屋子中赫然有两处亮着灯光——C座与D座。前者是人事区，后者就是他一直使用的办公室。
刚才上楼之前，还只看到D座亮起灯光，怎么没一会工夫，连C座也照明了？别是遭了贼吧？姜宇宸心中一懔，决定悄悄摸过去看个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