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是江越自己的生辰。
玉泉山上有座玉泉观,听闻里面的玉泉道长是难得一见的仙人。无论姻缘仕途,都能算今测古,神乎其人。
江越本不信时间有鬼怪之说,却不能解释自己这般魂穿是为何故。心痒之下心血来潮,带了身边的大丫鬟细绒轻车简架便出了楚家。
玉泉山山间枫叶已略带红意,微风婆娑中撩着玉泉水迤逦前行。日光碎碎,隐在水中一点一闪宛若淩星。
许是大自然的淡烟流水太美,美得迷了眼;又许是生活太像做梦,只有在今日才找到了与前世的绕絮牵连而神思一震。赏玩至傍晚,才斯斯慢慢看见了隐在幽林中的渺渺道观。
日头已经偏西,深林幽水,自知来不及回去,却未曾通知楚善高氏,江越内心担心,脸上微露苦恼之色。
细绒见主子脸色微愠,便明了因。等两人入了观,给江越打理好了,急急忙忙便往山下赶。
玉泉观名头虽响,却是朴素至极,观中堪堪不过十几人。江越不好打发小道士,但是细绒一届姑娘家有怎好在山间一人独行。
细绒抓了个馒头便匆匆往山下冲,江越拉不住她,等追出了道观,她已经离了几十米。江越无法,只好回了客房打发小道士询问玉泉道长。
小道士满脸歉意,说是今晚来了贵客,玉泉道长正与那位贵客详谈。江越笑了笑不甚在意,小道士见江越无状便告辞了。
银河捶地,月华如练。院中景色虽美,但江越担心细绒安危,呆了许久,便披了衣服走至道观口遥遥看着。
不同于观中的空旷顶透,眼前一片漆黑,平林新月被阴阴翠松割成了零星银光。斑驳亮点印不出眼前曲折蜿蜒的丛林小路。
阴风寂寂,吹起翠墨点松簌簌作响。夜寒露重,寒风阵阵,江越打了个寒颤,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料。
忽而观中惊起一阵琳琅之声,似是幺弦的声哀细闵,又似是手指轻拨隐弦连续颤动的泛泛音点,宛如细小银锤敲击蓝田白玉时的铮琮之乐,跳动在北泽的雪山之巅。
尖细的弦音似若银针,声声入耳,环绕在草木寂寂的道观更显得林深夜寒,戳得人心内心不由一阵发慌。江越更觉鬼影重重,心头不觉紧紧一揪。
琴声自观中传出,久久不衰,且音色愈来愈高。阵阵音符滚动在针尖之上,音细声哀的幺弦竟也弹出了肃杀的紧迫感。江越被这琴声引得心中发慌,瞅着眼前黑黝黝的一片在这寒夜中手心竟微微出了汗。
远处丛林一阵呼啦作响,飞鸟惊动。江越心头紧绷的弦更是狠狠一拉,不甚多想,转身抬脚急急往观里跑。
初十的月亮似圆似缺,观中银辉满地。忽然银光一闪,两眼一刺,一道破空之声,背后一道黑影持剑攻来。
江越大惊,堪堪躲过了一剑还未缓过神,刺客便再次攻了上来。长剑刺来,江越惊叫一声侧身再躲,长剑挑开了发上银簪,长发泼墨,与夜色融为一体。
江越一声尖叫,惊醒了观中的一干小道士,观中瞬间亮了起来。刺客见状,心中一急,再次举起长剑,剑剑致命。
江越躲得甚是狼狈,衣服上多出划痕,见长剑再次刺入眼前,却是再也躲不过去,心里一阵悲凉。
为自己前世凉薄的命运和此时偷来的短暂时光。
长剑刺来,却没有什么疼痛,江越睁眼,只见黑衣刺客与两名劲装打扮的男子酣斗在一起。
两名男子配合的天衣无缝,那刺客不久便露败象。刺客神色愤愤,狠狠咬了咬牙,剑花一闪,不避那两名男子攻上来劲风,长剑直指江越。
江越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跳到了嗓子口。两名男子未曾想到刺客这般不计代价,眼看阻止不了刺客。
适才还滚在针尖上的铮琮之音早已停歇。刺客眼看就要得手,突然长空破风,远处疾风飞来一物,劲道之大竟然打落了刺客手中的长剑。
刺客被震得虎口发麻,顿时如同杜口裹足,惊了一身的冷汗。长剑与那物相撞,发出“叮铃”几声,才发觉飞来之物却是一张古琴。
江越趁着机会,在地上轻巧一滚,滚出了刺客的攻击圈。两名男子再次攻了上来,刺客失了武器,不到一会便被制服。
江越这才有机会看清那两名救命男子的长相。却惊奇的发现这两名男子竟是一模一样的长相。
他们点了刺客穴道,其中一名男子嘴里还在因刚刚差点失手而忿忿不已。嘟嘟囔囔,手指在刺客身上轻点几下,就见那刺客目眦俱裂,嘴角鲜血直流。
见那刺客已经伏法,江越心头一松。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凌乱不堪的头发,对着那一模一样的两张脸深深鞠了一躬,
“两位英雄今日拔刀相助,小女子万分感激,无以回报。还请两位多留一日,明日随我去家中,小女子必当重谢。”
“好啊!我正好……”一声清脆的男生响起,想来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江越来去头,便看到那个刚刚还在抱怨失手的男子被一旁的同胞兄弟用剑鞘戳了戳腰。
“哎……”
一声叹息声突然从身后响起,声音绵长飘忽,充斥着无尽的烦恼与委屈。
江越顿时一个激灵,转过身子,看到夜风吹起的素色衣袍,挡住了院中时钟花树上欣长流丽的身影和那人淳淳含笑的眼眸。
江越有刹那间的恍惚。姣姣月光下半卧花树的男子,一身素衣长袍竟然分外妖娆。他托腮闲适,一双含笑的眸子在睫毛扇动间迷离怠怠,散逸演然;慢慢起身,足尖轻点,悠悠落地,眼中却又精光一聚,宛若星凌之光,顿时刺破了先前意态睥睨的脸庞。
那男子退后两步,微微靠着时钟花树,修长手指撩过散落的碎发,悠悠发声,
“姑娘,年龄不大,眼神却怎的这般不好使?”
江越听着这低沉迷离的嗓音,抬眼便看见男子玩味戏谑的眼神,刚刚还残余须臾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嗤笑一声,
“公子这般说话可是何理?是说我认错了救命恩人?”
“自是如此!且不说阻了那柄剑的是我,那二人也是听我的话才救了你,你怎能不谢谢我?”那男子说罢,缓步走来,拾起江越一缕长发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动作狎昵轻佻,声音淳淳润泽,
“难道姑娘忘了前一刻剑指眉心的压迫感?”
江越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内心惊疑不定。
眼前这个男人很危险,虽然满脸的风轻云淡,但那看似戏谑轻快的眼神在楚越看来却是如鹰似鸮。这个男人早已知道道观杀机重重却没有提醒自己,却在最后危机关头救了自己一命。还有那高音伟伟的琴声,不出所料定是出于这个男人之手。
江越见惯了人情冷漠,感受过强劲对手重重的压迫感,却从没见过这个男人这般的人物。看似无害,却举无遗策,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他步步为营,心有所图。却不知他这般乖张做法是为何故?江越并未发现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大费周章。
江越咬了咬嘴唇,退后一步,抽出自己的头发,说了声“公子请自重”又掩了脸上的惊疑才抬头回道,
“那一剑来得太快,小女子来不及感受。倒是公子的琴来的太猛,震得我脑昏耳疼!”
“呵呵,那以姑娘的意思,在下还要向姑娘赔个不是,请姑娘别怪罪我伤了您的耳朵?”
那男子又向前走了一步,两人浅浅相邻,江越不禁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躲开。
江越自小生活凉薄,对任何人总是少了那么几分信任。以前这份疑虑和谨慎不可或缺,但到了这里却有些行不通。江越暗恨自己这凉薄的性子,不注意便弄成了这般剑拔弩张的局势,于是浅浅一笑,
“这倒不必。公子在临危之际救了小女子一命,我自当感激。只是我性情冲动,听不得别人激我,这才唐突顶撞了公子,还望公子莫怪。”说罢对着那男子开颜一笑,印出脸上浅浅的梨涡。
那男子听罢也是浅浅一笑,眼睑轻敛,两扇浓密的睫毛挡住了流光潋滟的双眸,淡色薄唇玩味一笑勾出浅浅的笑纹。
“既然姑娘这般精通事理,那可否赔了我这把古琴?”
江越未想到这男子在自己服软后还这般逼仄戏人,,闲闲瞥了一眼旁边早已震得琴弦全断的古琴,不觉睁大了眼。
这把伏羲式古琴离人好几米却有幽幽清香,细细闻来,竟然是稀有的沉香木。上面嵌着螺细玉石,挣断的琴弦还附在岳山,龙龈上,琴弦断后散成成千上万其细无比的丝线。
无处不精贵。
江越见状,偷偷瞅了瞅一旁笑盈盈的男子,心里一阵肉疼。
江越生前是个商人,赚钱开心,掏钱就不那么开心了。现在虽然不用从商,但已经将楚家当成了自己家。这把琴还需要楚老爷掏钱去还,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
想起楚家,江越这才发觉细绒已经去了好几个时辰,却还没有回来。心头突然一阵发凉,这里来回两个时辰足够,现已经过了子夜,细绒还没回来。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看那刺客,却见他阴森森的盯着自己,见自己回头,竟然裂开嘴森森的笑了起来。
江越顿时觉得不寒而栗,眼前的刺客,未归的细绒,还有碰巧出现的神秘男子……一切的一切,好像一张网,细细密密的串在了一起,而恰到好处的相救似乎也说得通了。细网又一点一点的收紧,网上附的是楚家夫妇的音容笑貌和细绒急急奔走的身影,丝丝入扣,勒得江越喘不过气来。
寂静的道观这会儿似乎更加静谧。刚刚迎面而来的森森鬼气又从四面八方聚了过来。院中静静立着的男子和他那双胞胎侍卫,这会似乎与那刺客一样,浑身散发着森森的死亡气息。她想起了男子适才戏谑的眼神,无望的闭了闭眼。她原以为,那戏谑是对一个小女孩的戏耍,却不想,是对一个早已家破人亡却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的嘲笑与揶揄。
楚家,不,这会……
恐怕已经没有楚家了吧。
江越转头看着衣袂飘飘的素衣男子,
仍是那么的悠闲淡然,仍是用一双饱含肆耍的眼神对着自己盈盈浅笑,
但是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