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那个陌生的女人开着小车再一次出现在我家的门口，我就已经没有抱什么希望了，我似乎感觉我离开长叶镇就等于要去投一次胎一样。我是始终注定离开的，长叶镇，一个只在我过去出现的地方，它一定会在以后的我的回忆里，紧紧地扎根着。
那天的天空灰白灰白的，犹如我的心情一样，眼里的光澈也只是一潭死水。没人知道我的恐惧，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有多么不舍得这个叫做长叶镇的地方。
我不知道那天顾小炜怎么知道那个女人再次来到我家的，总之他出现的时候，我才在我姐姐的口中学会一个成语，那就是“张牙舞爪”。那个依旧穿着漂亮的花裙子的女人，被顾小炜这么一折腾，像是大街上晃晃荡荡的流浪人，用凌姐的话来说是，那叫一疯婆子。
只是，那天我出奇地平静，我没有哭没有闹，我只是愣愣地站在他们之间，等着谁对我宣判着“死刑”。我对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兴趣，平静掩饰了我心里无尽的悲伤。
“小苏，到城里以后你要听赖姨的话，以后她就是你的妈妈，你要乖乖的，懂吗？”我妈用力地抱住了，两眼泪汪汪。
既然舍不得我，那么为什么要卖掉我？我也从没有嫌弃日子难过过啊？就算没有书读，小苏也是个乖孩子啊，为什么要对乖小孩那么不公平呢？
尽管我心里有太多的不平衡，我还是艰难地回答着我妈的话，我说：“嗯，我知道。小苏懂的。”
“小苏，保重啊。”当那个女人拉着我的手踏出门口的时候，我姐躲在门角落那里对着我喃喃地说着，她好像也在难过。
可是，顾小炜根本不会那么平静。他扯着嗓子哇哇地哭着：“小苏啊，苏三儿啊，不要走啊！我妈妈还会做很多好吃的肉包子啊！”
他被我妈牢牢地扯住了他的小手臂，不然我觉得他一定会直直冲上来和我身边的这个女人撕扯一番。
而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我瞟了一眼门前的那个老树，我只是在心里嘀咕着，什么时候还能回来这里，长叶镇，这个地方，我一直都那么地喜欢着。
直到我被推进了车子里面，透过玻璃窗隐隐约约地看到我妈嘴角勾起的微笑弧度，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充满了怨恨。
只有我的离开，她才会笑。只是我的离开，我才第一次看到她笑，那么好看的笑。原来，小苏是个累赘。
于是我暴躁地对着哭得不成人样的顾小炜大吼：“顾小炜，你要弄清楚！被卖掉的人是我，不是你！”
我不知道隔着玻璃窗有谁听得见我说的话，而这一句话，我分明是说给我妈听的。
车子越开越远，我呆在车子里面一句话也没有说。眼泪滑落到我的下巴，再滴落在我放在腿上的小掌心里，冰凉冰凉的。
原来，那么漂亮的长叶镇不收留我。
原来，笑起来那么好看的母亲不要我。
原来，那么好的顾小炜也不是我的。
悠长而清澈的烟柳河，在我离开长叶镇的时候，也望不到它的尽头。
原来，它没有尽头。就像从我离开长叶镇的那一刻起，我的怨恨，也没有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