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地换色
“原来我叫栎儿，这就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
“是，母后……希望你如高耸的栎树，高可参天，成为一代圣君。这个名字，只有母后的栎儿才配！”
“可惜，没想到你的栎儿出生既为聋儿？”
“栎儿，是母后的错，都是母后的错！”皇后抓起顾惜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像是一生一世再也不愿放下，哭着叫喊。
“母后若不是走到了绝路，又怎会亲手……”
仿佛怕顾惜朝不信她，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急速地说：“母后并非从一开始就这般残忍，母后也年轻过，母后也纯真过。母后从十四岁入宫，嫁与你父皇，是连心都给了他。那时，他对母后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以为这一辈子他都只会爱我一个，可是，一年一度的秀女入宫，一年一度的封妃赏赐，他渐渐离我越来越远……”
“身为帝后，你又怎么可以将专爱放在心上？”
顾惜朝叹息着，指尖动了动，一入宫门深似海，纵然是心思狠戾，狠毒如眼前的皇后——他的生身之母，竟然也会在年少时，期许过一分至真至纯的爱情。
可是，帝王之爱，怎能当真，繁逝过后，不过是空余一梦。
“现在母后当然明白，可那时又何曾看透，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能懂什么，唯有用一颗完完整整的心对他，他却……”
皇后的眸华从温暖转凉，“自雪妃入宫后，他竟对她一身天然而有的体香着了迷，夜夜宿在凤华宫，要知道，本宫那时贵为皇后，寝宫却担不得一个凤字，她入宫不过半年，就直接从才人进位为妃，占了那个代表尊贵的凤字。”
“就是在此时，你对她生恨了，所以才……
皇后悲哀地摇头，“母后没有你想得那么坏。纵然是那时，母后一颗心思依然还在你父皇身上，以为只要曲意承欢，得到恩宠，皇上总会心思回转，再回到母后身边。可是，雪妃背后的势力，为了扶植她当皇后，替代本宫，竟不惜向本宫下了手，本宫只差一点就命丧黄泉！”
歇了口气，皇后重又启唇，她的思绪俨然已被拉回到十几年前惊心动魄的宫斗中。
“在那一刻，母后知道若是再指望圣恩，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母后想到要寻求前朝势力的助益，这个人，就是风乾雍。他，是个有野心有计谋的人，当时他官拜廷尉，官职虽高却无实权，所以本宫许他将来丞相之位，生下太子，就是国丈。我们一拍即合……”
“就这样，他的人很快也入了宫，母后身边总算有了份安全，这时候雪妃却突然怀了孕，风乾雍告诉母后，说是如果雪妃产子，依着皇上对他的宠爱，她必母凭子贵，登上凤位，是老天见怜，因她有孕在身不能承宠，母后才晚于她两月怀了你。
“此时，母后的心思又再次全都放到了你的身上，但雪妃那边的黑手突破了风乾雍所能给予的保护，再次有人在母后的饮食中下了毒，太医说母后凤体受损，生产会有极大的生命危险，可是，母后怎忍心亲手扼杀已在腹中生长了两个月的你，那时母后就是拼着一死也是要你的。”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雪妃之子呱呱坠地之日，亦是你降生之时，他不过比早产的你早了一个时辰，生下来，稳婆就发现你没有听觉，母后知道定是所中的毒侵染了你。而宫中后妃若生下残疾的孩子，非但婴孩会被视作妖孽焚于化生寺，就是母后亦会被打入冷宫，永无翻身之日……”
感受到她指尖的冷意，顾惜朝轻轻握住那冷颤的指，“是以，你才会将我沉在河中？”
“是，母后那时还能怎么做？母后因着那毒已经再无生育能力，万般的心思几近成灰，是风乾雍带了一个孩子来，要母后偷梁换柱，要将你带出宫去扼杀。可是，母后阻止了他，既然母后的孩儿一定要死，就只能由我这个亲生的娘亲自动手，谁也不配动我孩儿一根汗毛！而且，母后也要永远将亲手扼杀自己孩儿的一幕，铭记心间，并着仇恨不忘提醒自己，后宫就是倾轧陷害，腥风血雨之所，是雪妃和她身后的那些人夺走了我孩儿的性命！”
“现在，你还恨吗？”
“我恨，我怎么不恨！十几年的长路走来，母后比每个人走的都艰辛万分，你的离去，更让母后一枚锐刺刺在心里，夜夜梦魇，我本可以活得快乐，我本可以活得幸福，是雪妃和那些女人生生夺了我的梦想！所以，我不能饶恕她们每个人，我失去的她们不能得到，我得到的她们永远也别想得到！”
“何苦……”
母子连心，这一刻，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不安，他，不想眼前的这个人——应该被他称作母亲的人带着恨意离去。
顾惜朝修长的指穿过皇后散落在肩侧的长发，轻轻为她拢到耳后，温柔地道：“都放下吧。三日的时间，把你的恨都忘却，这一生，你已太累了。”
皇后喃喃地反手摸着他的脸，哽咽地问：“你恨母后吗？”
“恨过，可是……正如你的故事所言，你也年轻过，你也纯真过，是皇宫这吃人的地方蒙昧了你原本应该单纯的心。和帝王谈真情，先付出的那个，永远只会是先受伤的。我既来了，也不打算再恨你，刘姑姑将我教养的很好……”
“刘姑姑……是刘樱儿吗？”
“嗯。惜朝，这名字就是她给我取的，惜取今朝的意思。她并未瞒着我的身世，从我能承受事情真相的时候，她就告诉了我一切，希望我从容地活在今天，而不是无尽地去追思往昔，一生痛苦。”
“她是个忠心的丫头，那时你被我……她就失踪了，我以为又是后宫里一桩无名的案子，并未深究，不成想，竟还是她不舍，为我留下这一生唯一的血脉。好，真的很好。”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皇后突然脸色一变，“栎儿，你要救母后，母后不想死！母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望活着，可以带着期盼地活着。母后还要看着你成家立业，还要看着你娶妻生子，这天湛皇朝都是你的，你才是该挥臂一呼，让万民山呼万岁的真命天子，她雪妃的孽子，没有资格！你去，你去当皇上，母后就是太后，就不会死了，好不好？救母后，救母后出去——”
她话语凌乱，语快如断了线的珠链，噼里啪啦砸向顾惜朝的心头，顾惜朝阖上眼，凄绝地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