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时候,风的眼睛是波涛四起的颤动,一阵一阵荡漾的涟漪,惊起一片湿滑的露水,我错愕万分,直到他怠倦暗哑的脸上在他双目紧闭的一刻流下清泪两泉。
“……好了,只是个噩梦。”我忙坐起身来环住他微微颤抖的双肩,“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看你,就是个普通的梦,就让你吓成这个样子,还是小孩不啦。”
故意调笑着,心里的不安——从昨夜延续至今的不安——却并没有因为这一阵欢笑而云开雾散。反之,风的泪一流下,我便感觉心里被什么堵住一样,吞咽困难、言语生涩、举动也难全尽我的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任由那泪在流。我一时也无可言语,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听他惶恐的心跳,轻轻拍打着他痉挛着的身体。
日魅如梦,一地旖旎似天堂幻空。
“梦。”一双手忽然搂住我的肩,风抬起眼来,湿润的眼眸倒映的尽是我怅然且迷惘的脸。“梦——任洎梦,梦,梦,梦!”
我心一颤,他叫着我的名我的姓,一遍又一遍,那么着魔那么热切。“……怎么?”
“……”
“没什么。只是,只是我突然觉得,这样我便好受一些。”
“……你真是的。”看着他的眼眸逐渐沉凝下去,心里却一阵的隐隐作痛。虽是故作调笑地安慰着,他眼底一池凝碎的玉莹莹闪着温润的光,带着不可言喻的寒凉。
“好啦。你先休息一会,我给你准备早点去。昨夜绣那鸳鸯忘了时间,都没去买鸡蛋果糕一类,还缠着我,一会就饿死你。”我强作笑颜,戏谑地推开他,下床去穿衣。
日光倾城难抵,田间阡陌流水戋戋,三竿日上还有翠鸟婉转歌啼。我匆匆执了藤篮出门去,树影婆娑摇动人影,一片的颤颤巍巍和不能自量。
都城之内,人声鼎沸喧腾。大街小巷、帘旌酒幕、古艺俗玩、馒头挑子,莫不惊起一片热气翻腾、衣影翻旋。
风车声伴孩童,粗色布带腻子。瞬间的喧闹。
如常地,买了足够两日用的菜蔬、肉食和糕饼面粉之类。虽说可以一次多买一些,但最好还是吃些鲜活的。三年来如此,风的眼睛似乎就是被这些带水的鲜嫩保持着那般温润如玉的清澈和柔情。我最爱他认真时的温情款款,抑或是仍惧怕着他曾经的失明。
为武林除害而后隐隐于田间阡陌,这便是大圣所为吧。虽然凄凉,他却开心。
这便是我爱着的风。归隐山林,平淡一生,何如?
密密地想着,正要出城,却看见一摊露天摆的卖燃料的木推车子,一小缸锦红色的染料粉分外显眼——那么向阳的红,仿若一丛巧笑嫣兮的红玫。不由得停下来,想到昨夜失手毁了的那段白锦,踌躇着要不要买些染料回去将它染成红色。
风会喜欢吗?太刺眼的红。虽然自己欢喜这明媚的颜色,却还是有几分顾忌。卖染料的贩子似是看出了什么,却也不多话,只一句叹道:“这位姑娘若真喜欢这染料,带一些回去也无妨啊。这是最后的供货了,今日才紧急从寻江山附近要回来,我是需得贱卖了它了,不然过多日后,货坏得快不说,再高价也没有了。”
我有些讶异:“何出此言?”
贩子叹道:“姑娘你是不知,寻江山昨日不知为何,闹了场大震颤,那个山石崩塌呀,都不知道没了多少人。那里的红染料是人都知是好的,然而这一批新进的料子,多少沾点煞气,您若真的喜欢,算个平价钱给您一些了,若过了多日,这红染料只怕得断货。”
寻江山出事了?!我大惊失色,只听心底“咯噔”一声,耳边仿佛听到万千玻片碎裂。风着魔般的言语忽然满上耳畔——
“我和左雨大哥打败延维的地方,山崩地裂……”
风和雨打败延维的地方,正是寻江山啊!
眼前突然一阵晕黑,明明灭灭间竟又是那佝偻老者的黑暗身影,那恍惚不明的街道前愈见清晰的、姿态隐约仿佛偏头冷笑,坐下却稳健地坚持地走向无底的棺材深渊!
“啊!”
“姑娘!”
一阵痉挛,眼前恐怖昏黑的倒影瞬间打散,街道上熙攘往来的人影依旧热闹非常;小贩的手愣停在半空,一双憨厚的眼睛满溢的是惊讶和惶恐:“……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强作镇定地一笑,“大家都知道那寻江山是何等的地方,故而惊讶了——这染料……嗯,我买一些回去。给我称子吧。”
却说着,脑子竟有些沉重的混乱。风的噩梦——寻江山,天崩地裂——竟在第二天便梦境成真?!还有我三番五次看到的步入棺材的垂垂老者、心里一波连着一波而来的难以排遣的慌张感……这一切究竟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