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神是魔,难道真的那么重要么!”漫布着鲜血气息的无头城下,一身蓝袍的仙人孤单站立,望着墨君怀抱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突然从喉中发出一句声嘶力竭的嘶吼。
前方的人没有回应,只是脚步明显的一滞,接着,便踏着更加坚定的步子远去了。
神魔之间,并非没有逾越的鸿沟,他低头看了眼怀中昏睡的人儿,眼中浮现一抹浅浅的惆怅。
阿若,你堕身入魔,便是想告诉我这一点么。
脑中忽然浮现一副令人伤心欲绝的画面……
女子含泪的笑靥锁住他的眼,柔声诉说道:“既然是我们生的孩子,是神是魔又如何?”
从那时起他便错了,错得离谱,之后三千年的空等,再唤不回她脸上露出微微一笑。
而这一世,他又犯了一次错。
所以阿若,假如那一天到来,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当初得知她堕入魔道,他也以为上古那关于蛟龙的诅咒已经解除。
却发现随着阿若入魔渐深,他自身的神识,却在逐渐消陨下去。
之前还以为是重伤之后,元气未得到补充,在发现阿若没死之后,他便开始悉心调养。
也是在这个关口,他觉察到自己的神根已经开始腐烂了。
作为天地守护者的蛟龙,永生都不可背离自己的使命,这是他自初生,便经常告诉小蛟的话。
但现在,看着她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且将魔界打理得很好,心中竟比当初与她一起守护世界之时更加欣慰。
其实,神魔并无分别,真正的魔,只存在于自己的心中。
阿若,这是我在你身上学到的,最珍贵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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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日当空,凉亭中的小桌上放置着各色水果,悠鱼穿一身紫色薄纱裙子慵懒坐于竹椅上,面前就摆着那盆枝叶碧绿的灵犀。
受包图内丹效力影响,她只昏睡过去了一日,醒来后果真感觉周身更多了一股气脉,乃纯正魔族才有的力量。
此际在她体内有神魔两组力量交织,需得潜移默化的使之融合,才能真正的收归己用。
是以这几日帝俊四处给她寻找贯气的灵丹妙药,墨君则仍是呆在幽冥阁中,也没有要走的迹象。
然而即便他不走,驻扎在魔族境外的大军显然也等不了了。
从无头城回去那一日,墨君便与那位凤族公主闹翻,对方怒气冲冲的离去后不多久,神族便传出谣言,说墨君已成为幽冥阁主的入幕之宾,为一己私欲,背弃了神族。
此刻,悠鱼正拿着一卷魔族各城主报上来的名册在看,身旁突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遮挡住艳阳,似是无意识的在她身上投射下一片阴影,如同将她怀抱住一样。
“外面的谣传,你真不打算去解释?”她挑眉问道,信手从盘中捻起一只红果子来吃。
“你怎知那是谣传。”他在她身边坐下,眉目比起之前看上去都要温暖三分,薄唇红润,气色也好了许多。
难道是魔界的水土更养人?
她不置可否的撇撇嘴,转头盯住他的眼道:“现下所有转世神族,谁能比你更有威望,只要你出言澄清,顺便将那背后捣鬼的抓出来,此事岂不是解决得漂漂亮亮。”
“确实是我做下的事,为何要去澄清。”他语气仍是没有意思波澜,仿佛所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目光中浅浅流转着一丝温润的光辉,“再者,她既敢在外面如此说,想必还有后招,我不妨在此处静观其变,岂不是更好。”
“你这是强词夺理!”悠鱼站起身,仰面对上他坦荡的目光,突然觉得被阳光扎痛了眼,刚刚转过脸去,已被双有力的臂膀拥进怀里。
头顶一个低沉,且带有几分紧张的嗓音道:“阿若,这一回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可好。”
眼睛里干涩的感觉更加严重,她抬手揉了揉眼,一边将他推开了些。
手正好触到之前他被自己所伤的地方,不禁怔了怔,眼中浅浅划过后悔之色。
“那日,若我是真的想杀你,你会不会怨我。”她嗓音轻的不能再轻,飘忽得如梦一般。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积聚的怨气与仇恨,似乎都伴随他当时小腹处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渐渐消褪。
从上古至今,他恐怕还从未受过那样重的伤吧。
那一刻,她手握有他的内丹,只要轻轻一捏,这个世界上,便再无墨君此人。
“本来就是我对不住你,伤害了你良多,你要杀我,我绝无怨言。”他目光中更添了一抹笃定,墨发飞扬,阳光中,整个人风神如玉。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是暖暖的,无数的光点在空中沸沸扬扬的漂浮,将他呼出的每一缕气息都变得温暖而踏实起来。
悠鱼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心中仍不十分确定。
“所以,你近些日子以来一直赖在我身边,只是觉得对不起我,想弥补么?”她下头,语气淡淡的,叫人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墨君虽觉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古怪,却仍诚恳的点了下头道:“是,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不管是什么,哥哥都愿意去做!”
“我已经原谅你了。”悠鱼抬头给了他一个笑,紫色的眼眸中却已失了温暖,仅剩下一抹魅乱人心的妖冶,“所以你不需要自责,真的,其实想明白了,过去种种,皆因为我自己没用的缘故。可是你看,现在我已经拥有了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即便是你,也奈何不了我,不是吗。”
“阿若。”看着她这副平静超脱的模样,他心中无端端划过一道剧痛。
“既然如此,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可好。”玄袍突然随风猎猎鼓动,表明他现在的情绪已十分不稳。
见他此刻气息十分之颓丧,又联想起前些日子他的消瘦,悠鱼心里突然浮现几分疑惑。
趁着他来抓自己的手,反手一指搭上他的脉细,心里不由得一惊。
为何,他到现在还这般虚弱——
明明这几日来,他气色已经好转,身体亦不再消瘦下去了啊。
“墨君,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悉心摸着他的脉细,她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严重。
墨君只像没事似的,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
随即,便用那只手将她轻拥入怀中,柔声道:“既然不生气了,为何还叫我墨君,还像以前一般,唤我声哥哥来听可好。”
“你怎的这般不将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她微微蹙眉,正想以灵力替他固本,却被墨君一把按住手制止住:“没事,不必费神。”
他目光十分坚决,悠鱼也不好再干涉,但纠结再三,仍是忍不住问道:“听说上回你挨了紫薇星君三掌,可是还没大好。”
“阿若这般替为兄担心,为兄真是感动。”他笑笑,一手在她头顶宠溺的揉了揉。
悠鱼终是受不了他变成此副德行,一甩手走了。
而墨君仍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神,忽然轻勾唇角,笑意如朗月照花一晃即逝,只一瞬,便令天地皆为之失色。
“咳咳,傻儿子——”一朵祥云缓缓从天而降,穆王公一身黑衣黑袍出现在墨君面前,神情看上去十分的凝重。
“爹。”他点了下头,面色已恢复成节制而淡然。
穆王公痛心的一只手锤了锤胸,嘴里不住嘟哝道:“就知道,上次若不是当着你妹妹,你恐怕也不会认我这个爹了!”
“爹真是想多了。”他走过去,象征性的搀扶住他的手臂。
“呸呸,你爹我还没老呢!”穆王公一把挥开他的手,见他面上已多了几分淡淡的笑意,不禁长叹一声,道:“墨君,你怎么就这么傻!”
“哦。”他望着穆王公,一双墨瞳中忽然变得深邃如海,“爹爹何出此言。”
他真正的身体状况,只有自己才知,而在使三界势力达到相互制衡以前,他绝不会离去。
“外头都已经闹翻天咯,我一颗心实在放不下,咳咳——”说着,又躬起身子不住的咳嗽起来。
“在天帝下手之前,带着娘走吧。”墨君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递给面前形容憔悴的美男子,语气里微微透出激动,“爹,多谢你了。”
穆王公接过药瓶,想也没想就从中倒出一粒服下,缓了缓气,方接着道:“帝殇那个畜生,我暂且还不放在眼里,但你娘不行,过几日,我打算带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躲避一阵。”
边说着,目光中隐隐流露出几分骄傲之情,“阿若这孩子,这些年性子虽收敛了不少,但私底下仍是心高气傲得很,我不管你们一个两个的是神还是魔,都是我的乖孩儿,此番我带着你们娘亲远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墨君,阿若就交给你了。”
“是,孩儿谨记。”他躬身对穆王公行了一礼,余光瞟见不远处的回廊上所站立的身影,刚想出声唤她,那一记紫色已经飞奔过来,紧紧依偎在穆王公怀中。
墨君面色一怔,接着便见穆王公一脸含笑望向自己,且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心绪稍安,终是走上前去,与那二人紧紧拥抱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