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会融进瞬间流逝的离子中。或者时间的动作很快，但绝对不是两者都快。我的意思是理论上是自相矛盾的。我比以前更加接近我生命的终点。但我却前所未有感觉到我有着充足的时间。我年轻时很绝望，渴望确定，好象穷途末路了，但我必须成功。”
“我明白你的意思，因为我能回想起来，哦，就像是我在30多岁时，不知道为什么，好象万事大吉了，终结了。好象有个高点在等着我，我一直往上爬，所有的变化和成长都会停止，甚至是愉悦。但我庆幸这没有发生。我想我年轻时没有意识到的是我应该有无穷的好奇心，那便是生命的真谛。”
“你知道安德森关于身份的事？”
“不知道。”
“他谈到了，比如说一张婴儿的照片，你拿起这张二维照片说，这就是我。然后你将这张奇特画面上的婴儿与现实中活生生的你联系在一起，你会编一个故事说那是我1岁时的照片，后来我头发长长了，养了一只金黄的大尾猫，然后我搬到了棉花城，我变成了现在的我。所以你用了一个类似于小说的故事，来表明你和照片中的人是同一个人从而来确定你的身份。”
“请允许我打断一下。我们的细胞每4年就会完全更新一次，我们已经若干次完全变成一个新人了，但我们仍保持精神上的自我。”
“嗯。”
木星日973
“也许这听起来很难以置信，我从一个梦境抵达另一个梦境。怎么说呢，每次我想醒来，可是睁开眼睛，我发现又是新的梦境。我在梦中无数次地说话和行动，像是走过了地狱。也许梦存在于我们的生命之外，我的意思是，我想我已经死了。”
“我就告诉你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我知道当有人说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你会很糟糕，你可能就真的会很糟糕。但是，听起来似乎是那样，你又会做别的事情，对吧？总之，我读了一篇小说。”
“什么小说，在梦里读的吗？”
“不，不是的，在醒着的时候。那是梦的序言。作者在4年之后参加一个派对，遇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名字和小说里的名字是一样的，她男朋友的名字和书中的名字也是一样的。她和另一个男人有一腿，而那个男人的名字和小说里的名字也是一样的。而女人也顺便把人生的故事告诉他，所说过的故事和小说的情节也是一模一样。这让他很兴奋。”
“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要去邮局寄一封信，看见一个危险的可怕的家伙在他的车旁边，他不像往常那样避开他，而是走上前去，对他说：您好，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那家伙说，是的，我的车没油了。他拿出钱包给了那家伙一些钱，他从未这么做过。当他回到家中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嘿，这不就是我小说里的情节吗？就是在我的车边，就是这个家伙。所以整个情节都令人毛骨悚然，是吧？他把这一切告诉了他的牧师，向他描述自己是如何写这本书的，然后4年后这些事情就发生在他身上。牧师听后说，这就是《圣经·新约》，你正在描述《圣经·新约》，而他从来没有看过《圣经·新约》。所以他回家去读，很离奇，甚至书里角色的姓名和书里的都是一模一样，而《圣经·新约》里的故事似乎都发生在公元50年。作家做出了一个推测，时间是一种幻觉，我们其实都生活在公元前50年，甚至更早。”
14
时间已接近中午。我穿过洞来到陌生男孩的庭院询问猫的消息。
我坐在男孩身边一个绿色的木凳上面，看着寂静的庭院一半明亮，一半阴暗，仿佛置身于冥界，正在洞察人类的生死。庭院里的树木纹丝不动，只是将身体的影子撒播到地面。蚂蚁和小的虫子在其间爬行，偶尔飞来一只黑色的蝴蝶，又很快飞走。
朝洞望去，依旧是遍地砖石，灰色的墙壁，如同战争过后留下的死城。光线在洞的里外呈现出不一样的质地，外面的很厚，里面的很薄。在这厚薄之间，我们就静静地等待猫的出现。
“最先发现猫的是我姐姐。”男孩坐在我身边的白色的木凳上面，将身体舒展开，背靠着墙壁，翘起左腿。
“在小道里？”我看完洞，又转头看他。
“可以这么说。当时她穿过洞，在小道里画杂乱的石头。猫就从她的画板前经过。”男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幅太阳眼镜戴上。
“家里没有想过堵上洞？”
“家里人都认为有洞并无关系。反正这是一条没人会注意的小道，常年看不到人影。”
“猫可曾来过庭院？”
“来过的。经常来。但时间不定，有时一连好几天可以见到它，有时是好几个星期才能来一次。”
“姐姐和它是好朋友？”
“好得很呢。姐姐经常会给猫带些食物，猫见到姐姐就快乐地走进庭院。”
“姐姐也在家？”
“不，已经上高中了。但是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猫是不是也不会来了？”
“不会。猫还是经常会出现。只是时间更难以琢磨。”
我开始静静地听着鸟鸣，思考猫究竟会在哪一个区域出现。它可能在洞的另一边轻快地闪过身影，在极其快速地移动中回头看你一眼；它也可能隐藏在茂密的树木之间，突然从高处跳到草坪上面；或者，它就在你的身后，只是我们没有回头看它。
草坪在明亮的阳光暴晒下闪现出光泽。身边传来房屋内的吊扇调到最小挡以后吱吱哑哑的声音。声音好象也被这热气的浪潮所腐蚀，显得有气无力。
我在幼儿园时，时常见到猫，却从来未与它交流过。这种感觉就象是每天路过棉花城为数众多的电线杆的时候，非常清楚地知道电线杆就在那里，但是不会对着电线杆说话。
我也想和猫成为好朋友的，只是每当这种想法降临的时候，我却无法找到猫。猫出现在我和小伙伴正在玩耍的游乐器旁边，行走在我专心捕捉昆虫的花园里，停留在我上课时发呆看着的玻璃窗外。有一次，我跟着猫不停地跑。我穿着小小的衣服和蓝皮鞋，它一边奔跑一边挥动金黄色的大尾巴。我一直追到小道里，它蹭地往上一跳，不见了踪影。我从隔墙上飞身而下，扭伤了脚。为了此事，我有三天得乖乖地待在我的座位上，看着别的小朋友愉快地奔跑。
“可会感到寂寞？”男孩突然摘下太阳镜，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那是自然会。”
“有时突然包围你，什么事也做不了。”
“你经常会？”
“嗯。那种感觉就像身体里面流了好多酸性的液体，毫无力气。”男孩拿起一本彩色的时尚杂志随便地翻动了几页。
“身边的朋友很少？”
“一点也不少。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
我看着他，此时他在光线所不能及的角落，像一只羽毛轻盈的小鸟。但是却静静地，和远处的微光融为一体。
他用纤细的手指捋了捋头发，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然后将身体完全转向我，说：“有的时候，迫切地希望被另一个人拥抱。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只是拥抱？”我看见他的脸部分已被阴影遮盖。
“要紧紧地抱在一起。无所谓时间。彼此能够闻到对方身体的气味，并且牢牢记住。哪怕只是一瞬间记住。”他又戴上太阳眼镜，双手抱怀。
“如果只是一瞬间的话，我想谁都会记住。”我做出一种自认为合理的推测。
“不一定。有的人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本身就是遗忘的。我的意思是，并不存在记得的可能性。”男孩把头抬起，面对天空。
“也就是说，你需要的其实是记得。”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倒也不是。紧紧拥抱过后，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接吻、脱去对方的衣服，然后去一张温暖的大床尽情地做爱；从早做到晚。”男孩又把太阳镜摘下来，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自己喜欢。”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和别人交流，有时做爱不失为一个良好的方式。一切的言语都转化为身体的运动。与言语不同的是，身体每一次的运动都是绝对真实的，但言语却不然。”
“这样更真实？”
“没错。”
“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心里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一点没有。我说过我只是想被对方紧紧拥抱，然后做爱。即使第一次见面也无所谓。”
“……”
“我只是很寂寞而已。”
男孩的声音在缓慢缩小。夏日的炎热浸泡着所有的景物。庭院里浇花的乳白色水管因为漏水，在细细长长的龙头口滴落着透明的水滴。
一滴一滴。却无声响。
水管的周围潮湿一片。那些地方颜色浓淡不一，均要接受日光的烘烤。
“如你所要找的猫一样，我希望对方在某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也许我们并不相识，但被拉起手，带到一个安全的角落。疯狂的亲吻彼此。”男孩看着远方，眼睛有些出神。
“但是，猫到底何时会出现？”我将话题重新引入猫的轨道上来。
“别着急，猫早晚会出现的。它有时在洞外，有时在庭院，反正总能看见它的身影。你就耐心地再等一会儿也无妨。”男孩把视线抽离，转头看我。
“说的也是。”
“不用着急，我继续给你讲故事，让你不会那么无聊。”
15
《某天，一个人变成了他》
编剧：鸟叔叔
空旷的大街。没有足够的光线。只有雾。
是城市身体的一个短小的身影。
一切就在这个瞬间停顿并且发展。
黑幕
1．日外一幢红褐色的老式建筑前的绿色草坪
他走出来。红褐色的建筑被一扇灰色的铁门关闭起来。
他回头望。视线里是建筑侧面爬满的青绿色的藤条植物，它们覆盖着它，静静地，像是风草本身就固定在那里，从未移动过脚步。
他穿着灰色的西装，但却戴着一条好看的卡通领带。长相十分英俊，有一种孩子气的表情。
他低头，看手里的照片。是一所美丽的森林里的小院子，里面有各色的花朵、青草、一把竹编的摇椅。
照片在光照下显得有些缥缈，折射出一些闪光。
他手上有一些细微的汗毛，手指修长，骨节突出。是成熟男人，但有些与众不同的气味。
照片被装进衣兜。他抬头，向前方望。
2．日外一个布满青草的下坡旁
在伸向远方的公路旁边，停着一辆小的丰田车。
3．日内在小的丰田车的内部
是一种有亮度的灰色。
车的转盘是黑色的。前排的仪表嵌在灰色的前体中。车前的窗镜比任何的车都要明亮。像是没有一样。
他进入车内。额前稍长的头发在身体下倾的一瞬间轻轻甩下来。
他目视前方，陷入一片寂静中。有雾气。
4．日内一个大型的会议厅的走廊里
雾气散去。四周是透明的玻璃。从屋顶到墙壁都是玻璃的质地。可以望见窗外蓝色的天空。云层像是贴在天顶一样。透明的巨大物体被绿色的群树包围着。虽然仍然可以看清楚，但是还是有介质。
他坐在大厅走廊的一角。手拿着一杯可乐。
在他的前面，走过无数各国的人。他们讲着不同的语言，但是面容模糊，就好象长得一模一样。是因为他们走得太快，行色匆匆。
他看看可乐，黑色的液体在晃动中冒出许多泡沫。
他受到撞击。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连衣裙。
可乐随撞击的镜头被撞到地下。黑色的液体开始蔓延。
范围越来越广大，颜色越来越深。
5．夜内一间卧室
是深夜。只有通过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几丝光线才可以看清房间的轮廓。
床在黑色中若隐若现。被遮住的脸在一束特殊的光照下逐渐清晰。有着长长的睫毛，微微上扬的嘴唇。身体在暗中稍微可见，是一种蜷缩的姿势，像子宫里的婴儿。
是他。
一切在静默中推移。
由床到靠墙的柜子，再到柜子旁边的桌子上，一大堆的文件中有一部电话。
电话的特写。老式的听筒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声音尖厉，想要把黑夜掀起来。
慌忙的声响中，他的手接近电话。
一声低沉沙哑的男中音：“外婆。”
6．日内小型丰田车内
照片。是一所美丽的森林里的小院子。里面有各色的花朵、青草、一把竹编的摇椅。
他在看。
右手扶车的方向盘，左手拿照片。
他抬头又看窗外。瞬间迎接来许多光线。
7．日外高速公路上
中间的公路笔直地伸向远方，旁边是无尽的戈壁滩。有一些荒草。
小型丰田车在其间飞速地跑。
光线突然强烈起来。明亮充斥着所有的区域。
8．日外云层
由大地慢慢上升至苍茫的云层，云密集地拥挤在一起，形成好似可以触摸的表面。
像是老年女人的头像。
明显的鼻子和下巴的轮廓。
刹时间，云层急速散去。
出现另一片天空。
9．日外两条公路的交叉口
小型丰田车停在两条公路的交叉口。
一条公路的路口写着：“正在修路，请绕道而行。”
可是并没有见到修路的工人，只有一条被挖成深沟的路面。
路边扔了几把破旧的铁锨。
另一条路干巴巴地伸向远方。
10.日内小型丰田车内
他正在注视。
依次出现的是正在修的公路、未修的公路以及方向盘附近搁物板上的照片。
静止四五秒，他发动引擎。
透过车的前窗可见，车已开向未修的公路。
11.日外路的边缘
一条向远处无限延伸的直线。
灰色的水泥车道旁边有只壁虎正在迅速爬行。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汽车的行驶声。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爬行的壁虎被惊吓，快速爬走。
汽车的轮胎扬起一阵灰尘，在飞速旋转之后突然停住。
12.日外公路
小型丰田车停住。
但车的引擎的声音仍然在响。
从车窗里可以看见他使劲发动汽车的侧影。
13.日外车停靠处旁边的一家加油站
他走出去。
加油站的墙全被刷成鲜艳的橘红色。油箱是一个一个绿色的小型箱体，但是外表破旧。
加油站的值班室里走出来一个男人。穿的是墨绿色的工作服，戴着黑色的墨镜。是一个身体强壮的中年男人。
他走上前问这个男人是否可以加油。
男人摇头，说这里没有油。转身就走。
他走到车前，把车锁好。
再次返回刚才谈话的地点时，男人已不见。
他去值班室看，也没有人影。
14.日外小型丰田车内
他望着前方的天空，手扶方向盘。
然后他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15.日外公路两边的戈壁滩
荒草被风轻轻地吹动着。光线又强了，像是全世界中午的阳光都集聚在这段时间。
镜头上摇，附近的荒草，逐渐变成了整片的荒原。
荒原连接着远处的群山。
所有的景物呈现出静止状态。只有光线在慢慢流动。只有光。
16.日外小型丰田车的远处
公路由直线开始变得弯弯曲曲。
远处，有一个小黑点在慢慢移动。
小黑点一开始移动缓慢，然后移动越来越快。
在视线可以看清楚的区域内，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17.日外小型丰田车开着的车窗旁边
一只皮肤细嫩很有光泽的手伸向车窗。
他正趴在方向盘上熟睡。
手摇晃他。他的身体随着动作也轻轻摇摆。
他醒来，抬头看。
是一个秃头的漂亮的女人。
穿着天蓝色吊带裙，挂着一条漂亮的贝壳项链。
他望着她惊奇的眼神。
她的嘴角开始上扬。
（闪回）床在黑色中若隐若现。被遮住的脸在一束特殊的光照下越见清晰：有着长长的睫毛，微微上扬的嘴唇。
她的嘴唇张开，她说：我是你的外婆。
18.日外小型丰田车以及全景
她站在车窗边。
他看着她。
无尽的荒原包围了他们。
16
“讲这个故事之前，你必须把我当成是故事里的那只小狗麦麦，能否做到？”男孩郑重其事地问我。
“好的。”我说。
（以下的文字，皆为男孩讲故事的内容）
你早晨醒来的时候会不会有轰轰轰的像小妖怪在敲鼓一样的喧嚣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