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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七夕

芙蓉夜涌鳜鱼飔,此夕苕篁来梦知。为有清虚鸳阁晚,无劳幽诡蝶花滋。

仙人欲下防深漠,苍影翩然入窦湄,已是明雯星露会,乌啼灯外见来迟。

【星露会】

曾经以为这个重要,那个重要,任何路过生命中的阿猫阿狗都很重要。直到岁月沧桑了脸,情感麻木了神经,才明白,什么都不重要,跟你过一辈子的那个人才最重要。

七夕,总是一个美好的字眼,是分别了一年的牛郎织女的团圆之夜。而每年的这个时刻,势必会下雨,因为有情人见面,总会哭得黄河泛滥,太平洋涨潮。

七夕夜,鹊桥仙。那桥,终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神话。人生百转千回,有多少千帆过尽的怅惘?桥,是心灵皈依的寄托。我们总在千山万水里跋涉,以为彼岸花开得很美,以为涉江而过就是缤纷浪漫的新天地,后来才知道,浪漫是最奢侈的空头支票,无法兑现现实生活的柴米油盐。

每个女子都是一朵花。花若开,必妖娆。

芙蓉夜涌鳜鱼飔,此夕苕篁来梦知。为有清虚鸳阁晚,无劳幽诡蝶花滋。

仙人欲下防深漠,苍影翩然入窦湄,已是明雯星露会,乌啼灯外见来迟。

据《柳如是别传》,柳如是的这首《七夕》作于崇祯八年的七夕节。彼时,柳如是和陈子龙刚分开不久,她孤零零一个人居于横云山中。七夕节,是牛郎织女这对神仙眷侣一年一见的好日子,而她,却和心爱的男人分开了,心中的凄凉孤独可想而知。

天上,大朵大朵绮丽的云彩,一群群的喜鹊和蝴蝶飞速向湍急的天河聚集。翠色连荒岸,烟枝入园楼。那对神仙眷侣终于可以相见了,可我,却独饮独唱,衣衫零落地独守月落乌啼,好不凄凉孤苦。

这就是女人,为情所伤后,总会把自己关起来,哀叹着,思念着,心中兵荒马乱一片。

爱,有时只是一时寂寞贪图喧嚣的错误感觉。一场烟花寂灭了,观众就一哄而散,去寻找下一处幻象。

爱就爱了,分就分了,没什么好丢人的。如感觉离开是一种错误,不妨蓦然回首,那人或许还在灯火阑珊处。好马也吃回头草。拼一把,留君住,管他最后归何处。

可,她太清高自傲了。如果说卑微的出身是烙在身上的伤痕的话,她只有用孤洁的灵魂来对抗那块疤。只有如此,也唯有如此,她的痛,才会少那么一点点。

如是,如是,她被花刺刺满伤芳魂。血,如艳艳的花瓣,流淌满地。

泪,如同寒星,孤寂地闪烁着。又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案例。她这儿独品寂寞,对影方能成双;那端,陈子龙正于家中,左妻右妾地过情人节呢。情人节,是有情人的佳节,却是离散人的葬心节。

一些情,既然不能再重续,就要勇敢地放下来。像扔掉过期的食物,毫不手软。或许它还能食用,但营养价值早就消失殆尽了,还可能滋生了霉菌,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别再拿它充饥。

如果,你不想拉肚子,打点滴的话,就得忍着点饥肠辘辘饿肚子的折磨。

可爱情毕竟不是一盘菜,不具备变了质就扔掉的便利条件。柳如是对陈子龙的感情,不说如山高似海深吧,最起码如一座小山高、一条小河深还是有的。如同长在身上的一颗痣,明知道有癌变的危险,可不打麻药硬生生切除,还是疼得血呼啦呼啦一片。

世间万般爱,有几人可以在油纸伞下相逢一笑,修成正果?爱情的话题是经久不衰的,七夕的魅力也就日益焕新。我们在钢筋水泥结构的空间里采撷不到红豆至灼至深的爱,可我们依然可以在向晚的窗下,沏一杯沁骨香醇的碧螺春,将那些旧人旧事,轻拢慢捻,纵算鸿泥雪爪也温馨。

以心为锦,文字为真,绣那绵绵的旧。于旧光阴里,欣赏那陌上花开而逝的荒。

古往今来,写七夕的诗句,不说多如牛毛吧,多如兔子毛还是有的。其中传诵最为广泛的,当数秦观的《鹊桥仙·七夕》: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少游的《七夕》之所以会从诸多书写“七夕”的诗词中脱颖而出,其清新亮丽占很大原因。就像美女海选,在成千上万的美女堆中,浓妆艳抹者有之,矫揉造作者有之,穿华服挖鼻孔者有之,跳华尔兹大嚼口香糖者有之……唯独有那么一位女子,不卑不亢地立于一隅,沉静似水,举止得体,薄施脂粉,谈吐优雅,如果你是评委,毫不犹豫地,肯定会把灯亮给她。

秦观的《七夕》,就是这么一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佳丽,令人眼前一亮。它的流传广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最后的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话实在是经典,它常被相隔千山万水的情侣们搬出来作为对付孤独寂寞的至尊法宝。不在她(他)身边,又怕她(他)耐不住寂寞爬上墙头做了红杏,就用秦大公子的这句诗来约束对方:你看看,古人除了写信外,没有电话,没有电脑,不能语音,不能视频,却能够“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们时不时的还可以煲下电话粥,聊聊QQ,偶尔的,还可以于视频中隔靴蹭痒来个亲热小举动,你就知足地守着吧!

少游的《鹊桥仙·七夕》,既有豆蔻的清新,又有临花照水的惊艳,还有老僧入瓮的淡定,盛名盖过其他同题材作品,也不足为怪。彼时,没有网络传播和报刊发行,一首诗、一首词,想走红,必然是口口相传才能达到其效果。少游的《七夕》红到发紫的地步,可见它受大众尊宠的程度。

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坛,都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大花园。虽说秦观的《鹊桥仙·七夕》艳冠群芳,但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才能春满园。在写七夕的诗词中,晏几道的《鹧鸪天·七夕》就是另一株奇葩。

当日佳期鹊误传,至今犹作断肠仙。桥成汉渚星波外,人在鸾歌凤舞前。欢尽夜,别经年,别多欢少奈何天。情知此会无长计,咫尺凉蟾亦未圆。

隔开大众追捧的目光,私下里,我更喜欢小山的这阙《七夕》。他在这里,一语道破了有情人无奈分离的哀伤凄凉。盼星星盼月亮,直盼喜鹊搭起桥来,好让桥两畔苦苦思念的人儿渡过去,一解相思之苦。谁料,这一切,原来都是镜中月水中花,相思只是梦一场。

“欢尽夜,别经年,别多欢少奈何天。”这句,估计会让所有离别的人儿哭湿了衣衫。没有哪个断肠人,可以不被小山的“别多欢少奈何天”透出的深深惆怅所打动。

如果说少游《七夕》中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给人的是一种虚无的期盼的话,小山的“情知此会无长计,咫尺凉蟾亦未圆”就撕下了那层臆想幸福的面纱,将离别冰冰凉的真实面目呈现于大众眼前。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就算爱情再怎么虚无缥缈,人们也爱其虚幻的奢华,并美其名曰:保持爱的距离!就算团圆遥遥无期,却也总爱自欺欺人,等着吧,盼着吧,他(她)和我一样,把爱放在了心里,只要坚持,革命就会胜利。只等得春花谢了,夏蝉鸣了,秋月凉了,他(她)扔来的红色炸弹将自己炸得伤痕累累时,方从疼痛中惊醒。可一切已晚了。他已成了别人的新郎、她已成为他人的新娘。

与其用少游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安慰自己面包会有的、黄油会有的,还不如用小山的“情知此会无长计,咫尺凉蟾亦未圆”来提醒自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或许还能改变分离的局面,赚一个团圆幸福的未来。

少游如果生于三国,肯定与发明成语“望梅止渴”的曹孟德先生来个“梅园二结义”,因为他们全是给他人缔造理想海市蜃楼的高手,让热血青年们抛开现实,挽胳膊挽袖地按其划定的目标向前冲。

我不喜欢少游的《七夕》,却衷情于小山的《七夕》。就像我不喜欢欧文,却喜欢写下“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高尔基一样。

因为,真实的,才可以让人清醒地认识世界、社会和自己。晏小山的《鹧鸪天·七夕》让我想起了小山和他的另一阙《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没有几个小资女人,可以抵制小山的这阙《鹧鸪天》,因为它里面有“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那是一匹锦缎,柔滑,无骨,美得令人闭目不忍看,只敢用手去触摸它的风情。

那是五月的榴花,落到了青苔上的一种艳绝,火红,燃烧着绿色,惊得人心颤。

那是一个女子永远的春闺梦。梦里的花开,花落,还有那花树下,白衣清矍的少年郎。

如果说小山的“欢尽夜,别经年,别多欢少奈何天。情知此会无长计,咫尺凉蟾亦未圆”散发的是微苦的花香的话,他的“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就是还你了一枚甜蜜的果实。

从花开无望,到硕果盈盈,这种喜悦和浪漫,哪个女人不期待呢?

将所有描述“七夕”的诗词放在一起,就组成了一个七夕万花筒。随着筒身的转换,出来的面孔不同,风格就大相径庭。因此,无法用评委打分的方式来给他们分出个冠亚季军来。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各自的欣赏水平不同,爱情观不同,喜好就会不同。

别人的七夕大多写的是离愁别绪,思而不能见,爱而不能得的苦涩。独有那杨柳岸、晓风残月的三变兄的《二郎神·七夕》,是那么与众不同。

炎光谢。过暮雨芳尘轻洒。乍露冷风清庭户爽,天如水,玉钩遥挂。应是星娥嗟久阻,叙旧约飚轮欲驾。极目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

闲雅。须知此景,古今无价。运巧思穿针楼上女,抬粉面,云鬟相亚。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在回廊影下?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我最不喜厮混于花街柳巷的男人,总觉得他们属于人渣范畴,恨不得一脚将其踹到火星上去。不与嫖客做朋友,一向是我的宗旨,就连宋徽宗那皇帝老儿,虽然字写得一流漂亮,却也被我视为粪土。但对把根扎在青楼的三变兄,我却不敢小觑,更不敢等闲视之。

柳永虽身在青楼,却不属嫖客一族。他是那些不幸风尘女子们的朋友。他视她们为知己,为姐妹,为自己忠实的粉丝,从不会去亵渎她们,只是欣赏她们。

因此,这世界上真正的有情有义的男人,当数三变兄。护花心诚,护花心切,令人赞叹不已。

如果可能,我亦想于那花树下,备一桌薄酒,初夏夜,紫薇花对紫薇郎,和三变兄谈风月,论红尘。

那是人间何等的良辰美景奈何天?柳三变的这首《二郎神·七夕》,虽没有秦大少的《鹊桥仙·七夕》那么流传广泛,也没有宴小山《鹧鸪天·七夕》真实哀伤,却不失为一首咏七夕的佳作。他一反以往七夕诗词的伤感情调,把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美丽传说,与李隆基和杨玉环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凄美爱情,融汇成一个纯情浪漫、晶莹剔透的意境,抒发了对纯真爱情的美好祝愿。

“天街夜色凉如水”的意象世界与“钿合金钗私语处”的心灵世界,进行了无缝对接。因“须知此景,古今无价”,所以才“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这是对珍惜良宵,莫负美景的呼唤。

什么是爱的最高境界?这才是爱情的无上佳境。是啊,开心也是一天,悲伤还是一天,何不笑看白云苍狗,沧海桑田的变迁呢?

想起《牡丹亭》里一折戏,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那唱戏的女子必当水袖流云,艳惊红尘。

彼时,有人在耳边已清唱流年。却忘了经年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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