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另外一张相框,上面是林可和她母亲在首都机场的合影。照片里母女俩貌似都是挤出来的笑容,显然林可和她母亲都刚刚哭过,眼睛都是红肿的。分别么,就一个宝贝女儿出国了,老妈能不伤心么?但让人更伤心的是,林可的母亲在2007年的冬天去世了。那会儿林可还在国外。我听说是她刚出国没多久她母亲就得了癌症,坚强的母亲挺了1年多才“走”的。那次她母亲的追悼会,我也去了。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见到林可的母亲,第一次是高中99年初的寒假,我在电影院门口碰见林可和她母亲那次,第二次就是追悼会了。那次追悼会上,我的眼睛里也转着泪花,我感叹人生的命运多舛。
我怕提起林可的母亲,看了看这张照片之后就放下了。而当我看到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最郁闷、最痛苦、最难受的!照片上有三个人,我、林可、彭小瑛!这是我们三个在大学毕业后穿着学士服带着学士帽,站在北京广播学院的大门口拍的一张合影。我站在她们俩的中间,左手搂着彭小瑛的脖子,右手搂着林可的脖子,三个人亲密无间。
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林可也貌似看出了我的悲伤,她说:“你们俩这两天都忙死了吧?”
“忙死了,还愁死了呢!”我坐在椅子上,端详着那张合影,委屈地说。
“怎么了?”林可问。
我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这几天的郁闷之情憋在肚子里一直没有发泄出去。就算家人都知道了彭小瑛的失踪,但是谁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对于林可,这个和我认识了10几年的无话不谈的朋友,我没必要憋着了,也不在乎什么一世英名了。我决定把我这一周以来的遭遇告诉林可,第一是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第二是希望能得到林可的帮助。
我一脑门的官司向林可大吐苦水。把最近发生的那几封信的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可。只是没说和李红颜后来宾馆开房的事。
半个多小时之后,我说完了。这之间林可没有插一句话,没有问一个问题。当她听完我这个故事之后,她把抱在她身上的京巴狗“优优”放了下去。然后默默地对我说:“你喝什么?”
“啊?……哦,凉白开吧。”我一下有点儿不知所措,我不明白林可为什么对这么大事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个。
“你见着李红颜了?”林可把一杯白开水递给我。
“对,见着了。”我喝了一口水,说。
“变化大么?”
“都当妈了,你说变化大么?”我有点儿无奈地说。
林可叹了一口气说:“那你现在找着那个写信的人了么?”
“我上哪找去啊我?我头都大了!再说了,这节骨眼儿上我找她有用么?”我有点儿气急败坏地说。“彭小瑛联系你了吗?”
林可摇摇头。然后,我和她都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哎,越辰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是怎么认识彭小瑛的?”林可若有所思地说。
我吸了一口气,仰着脑袋说:“那应该……是2000年那会儿吧?那会儿咱不正考北广呢么?反正我就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
16
那年北京的冬天冷得邪乎,我和林可背着工具一起奔赴北京广播学院。在公共汽车上,我还在因为林可摔坏了李红颜送我的表而生气,所以几乎没跟她说话。后来我觉得气氛实在尴尬就问她:“你心里有谱么?”
林可摇摇头说:“没谱。”
“反正我考完央美和清华都觉得没戏了。”我沮丧地说。
林可知道我已经考完了中央美术学院和清华美院,而且她早就断言凭借我的本事考那两所国内顶尖的美术院校还欠点儿火候。而林可对自己一向知根知底,她压根就没考。但对于北京广播学院的美术系,她其实心里还是挺有信心的!
经过一周内一轮又一轮地复试,我和林可居然都金榜题名!我考上了美术系的动画专业,而林可考上了美术系的艺术设计专业。在我们得知三试全部通过的时候,我们在教室里兴奋地举着专业考试通过的《通知书》大声聊天,恨不得吸引全班同学的目光。不一会,我们俩同时被叫到办公室。
“《通知书》班长给你们俩了吧?”老曹喝了一口茶水问。
“给了给了。”我和林可异口同声地说。
“挺好!还有不到四个月,好好复习吧!争取考上!”老曹拍拍林可的胳膊,然后又转过头看看我,我发现她的眼神里满是殷切的期望。
我们俩走出办公室,继续分享着考试时候的心得。在这之前因为我们俩闹矛盾,所以谁都没有问过对方都考过什么。现在因为心情愉悦,好像一切矛盾都可以冰释前嫌了。
林可问我:“你那边考即兴创作了吗?”
“考了啊!”我兴奋地说。
“你画的什么?”林可问。
我突然卡壳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林可对我这种莫名其妙地感伤弄得一头雾水。
“我画的是李红颜。”我默默地说。
“啊?随便画个人像都能过?”林可惊讶地问。
我暗藏唏嘘地说:“我画的是《李红颜哭面相》。”
林可也一下被我的一句话给震住了,她根本没想到我会创作这张作品!不过可惜的是,因为是我的考试作品,我们后来谁也没有机会看到,但是我想林可能想象出《李红颜哭面相》是什么样。虽然那次在陈童生家办Party的时候,李红颜忍住了眼泪没有流下来,但是当时在所有人眼中李红颜那样的表情比大哭一场还要痛苦。我画了一张所有考官都不认识的女孩儿,最后还通过了考试,说明这张画画得惟妙惟肖!
17
周末的一天,我给林可打电话说想去广播学院看看榜。她显然还没睡醒,含糊不清地问我:“咱们不都收到专业考试通过的通知书了吗?还看什么榜啊?”
我却说:“万一我们文化考试没过呢?去那拍个照片留个纪念!”
我记得那天挺冷的,林可有点感冒,一路上一边咳嗽一边骂我乌鸦嘴。因为她一直相信自己在高考里能取得好成绩,从而考上北广。当我们和一些操着各种口音的学生挤进人群中看榜的时候,我和林可同时看到了我们俩的名字,此时,我们俩都算长出一口气。而我四下观察旁边的学生,脸上的表情有的欣喜、有的高兴、有的绝望,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当我们俩快要走出广播学院大门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个穿着打扮很摇滚的女孩儿。她穿了一件短款的皮夹克,上面还镶着几颗金属钉。驼色的绒裤紧紧地包住她修长的双腿,一双脏兮兮地高筒皮靴让她看起来更加潇洒。一个双肩背的黑色书包在她一个肩膀上背着,书包里插着几张被卷成桶型的画纸。再看这个女孩长相,本来应该飘逸的长发被银色的发卡扎了起来,使这个女孩看起来十分干练。眉清目秀的五官让人不禁赞叹,尤其是她的眼睛,虽然不算大,但那射出来的光芒足以让一些男女同时黯然失色。和丛姗比起来,她虽然没有丛姗的傲气,但脸上的自信并不比丛姗少。至少从外表上来看,丛姗是属于日韩范,而这个妞儿是典型的欧美摇滚范。
事后林可跟我说,她之前见过这个摇滚妞儿,她也是考美术系的广告设计专业,这个女孩儿同林可一起从一试杀入最后的三试。她在考场里的造型就是那么出众,我想所有的考生应该都对她印象深刻,当然也包括林可。她远远地冲我和林可走过来,当她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你好,你知道……”摇滚妞儿对林可说。
“你也是考广告设计的吧?”林可抢话道。
“你怎么知道?”摇滚妞儿一脸不解。
“我也是啊,我见过你!你不记得我啦?”林可兴奋地说。
摇滚妞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然后说:“你知道三试的榜在哪儿吗?”
“在那边儿,我刚看完。”林可指着一个方向对她说。
“那你过了吗?”摇滚妞儿瞪大了眼睛问林可。
“过了,我们俩都过了!”我又抢答道。
“是吗?你也是广告设计的啊?”摇滚妞儿问我。
“不是,我是考动画的。”我说。
“哦,那我看看去吧。谢谢啊。”说完,摇滚妞儿一溜烟地消失了。
这是我和林可第一次见到彭小瑛的场景,那次我们俩谁都没听出来彭小瑛是哪的人,因为她的普通话很标准,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北京人。而且我和林可还打赌摇滚妞儿是否能考上,最后我输了。
18
过了几天丛姗张罗要请我们吃饭,名目就是祝贺我和林可通过北广的专业考试。陈童生和胡子也来了,地点在西单的一家饭馆里。胡子和陈童生打车过来的,进来的时候我看陈童生的手里拎着一瓶茅台。
“我操!可以啊!”我接过陈童生手里的茅台,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只有半瓶。
丛姗招呼服务员过来点菜,菜单拿在她的手里,她却一直问林可想吃什么,没有给其他人任何机会。
“你丫算是牛逼了,越辰。”胡子拍着我的肩膀说。
“牛逼什么啊?假牛逼!”我嘴上谦虚,脸上却按捺不住喜悦。
陈童生给每个人都满上一小杯茅台,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一盒希尔顿烟扔给其他几个人每人一根。
“你们都想考哪啊?”陈童生点着烟眯缝着眼说。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和林可估计也就争取考上北广吧,你们呢?”我说。
丛姗没有点着那根烟,而是把烟放在桌子上用一只手指来回滚动着。她低着头不说话,胡子也看着陈童生沉默不语,仿佛在这个阶段大家都很盲目,也好像他们都有自己的主意,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就这样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所有的菜都上齐了我们才又开口说话。丛姗举起杯子,说:“祝贺林林和越辰通过考试,来吧!干了!”
我们纷纷举起酒杯,林可没有干下,因为她一次实在喝不了。而我们4个人全部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胡子拿林可开擦说:“林林,我们是为你祝贺,你不干了不讲究吧?”
林可听后感觉有点难为情,这时丛姗却说:“能者多劳,你下次喝一杯,林林把剩下这点儿喝了。”
“我操,我喝一杯她喝半杯,有这样的么?”胡子有点儿郁闷。
“世界就是这样,你得承受各种不公平的待遇。”丛姗说。
“得得得!”胡子放下酒杯,不做声了。
“你们说咱们以后还能见着么?”我问。
“操!肯定能啊!想见就见呗!”陈童生干脆地说。
“我看悬!”丛姗点着桌子上那根烟。
“怎么呢?”陈童生问。
“北京这么大,以后谁他妈还能碰见谁啊?”丛姗猛吸了一口烟。
丛姗这句话让在场所有的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胡子举起酒杯说:“别这样,今儿不为了高兴么?干吗都他妈耷拉着脸啊?越辰,林可,我敬你们俩!越辰你丫干了,林可随意!”
“那不行啊!你哪能一杯酒敬俩人啊?”丛姗说。
“啧!姗姐,我错了行么?你能别玩我了么?”胡子放下酒杯。
“本来就是啊!本来就不带你丫这样的!”陈童生也说。
“操!得!我他妈认了!”
说完,胡子仰脖喝下一杯,我也干了杯中酒。丛姗站起来替胡子倒满酒杯,酒可边可沿,差一点就要溢出来。胡子无奈地举起酒杯,对林可说:“林林,我喝这一杯,你把你酒杯里的可都得给我喝了!”
林可低头看看酒杯里的酒,大概有一半儿。然后和胡子碰了一下杯,分别都灌了下去。
那顿饭,大家吃得很别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甚至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那顿饭吃得那么不爽,是自从我们认识以来吃得最不痛快的一顿饭。我们几个人相对无话,除了干杯就是干杯。而且那天我们喝了那半瓶茅台之后却没有再喝别的,但几个人都醉了。也许心里有事的人很容易喝醉吧?
19
在结束高考最后一门考试的那天,我们把包括书包在内的所有文具全都扔进后海。眼看着一个个书包在什刹海中沉没,我们几个都如释重负。而那天晚上我们在后海边上的一个酒吧里畅饮到深夜,而且聊了很多。聊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回忆上学那会儿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别人身上的奇闻轶事。后来我们喝大了以后,所有人一个不差都莫名其妙地哭了。我们哭得是那么难过,仿佛离别的伤感之情在那一夜急速地迸发。不管真的假的,反正最后我们都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