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公共基础课我都和林可坐在一起,后来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如果我先到教室就要给她占座,而每次那个彭小瑛都会隔着我坐在林可的旁边。其实彭小瑛在我看来挺漂亮的,林可也这么认为,甚至整个系认识她的男生女生都这么认为。我听说有好多男生一开学就追她,但都他妈折了。其实我知道,那些男生是想操她。但我不想,因为我讨厌这种居高临下对我说话的妞,纵使她再漂亮我也不希望以后被她牵制。我希望找一个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和我有共同志趣、共同爱好、能照顾我的妞儿。我左思右想,其实他妈就是李红颜那样的。也许是李红颜和我在一起的日子让我印象太深刻了,也许在我内心的潜意识里,还残存着对李红颜的一点儿感情。我暗暗发誓如果再有一个像李红颜那样的女孩儿,我一定会珍惜!
“最近姗姗要来学校找咱们。”林可低声对我说。
“真的假的?”我很兴奋。
“她礼拜日给我家打电话来着。”林可把手放在耳朵旁边比划成电话的样子。
“她现在跟哪儿上学呢?”我问。
“好像是一个私立的大学。”
我没有多问其他的,目光呆滞地看着讲台上一个汗流浃背的老师讲《邓小平理论》。这个男老师看不出多大岁数,操着一口我一点都听不懂的外地口音。我很纳闷为什么大学里的老师不抓紧时间学习一下普通话,他讲得激情四射,我却听得萎靡不振。而且这个老师最大的毛病就是有一个怪异的口头禅:“是不是啊?”每当他说完一句话,在最后就会加一句这样的口头禅,而且要求我们必须得回答“是!”如果他说“×××××是不是啊?”我们不给予回应的话,他会暴跳如雷。我记得第一次上他课的时候。
“邓小平理论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一大理论成果,是不是啊?”
同学们没有反应,因为我们都以为这只是他的一个口头禅,既然是口头禅当然是不需要回应的。没想到这个老师放下手中的课本,托了一下眼镜突然严肃起来。
他说:“我问你们话,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啊?大学课堂和你们上高中不一样!是不是啊?大学课堂是互动的!是不是啊?你们要赶紧转变!是不是啊?我讲课没有意思?是不是啊?”
“是。”同学们异口同声,有气无力地回答。
“混蛋!”老师怒拍了一下桌子。“是不是啊?”
在大学的教师队伍里像这样的怪胎老师大有人在。我算是长了见识,见识了千奇百怪的各色老师。我回忆起高中时代的老师,起码他们都是北京本地人,起码他们说话我听得懂。他们无非是岁数大一点儿、水平低一点儿、性格变态一点儿。但大学里的老师是岁数看不出来多大、水平分不出高低、但性格变态的一个比一个令人发指。
今天的课上我听到这个男老师的口头禅就一阵阵恶心,最后这种感觉上升为愤怒!我压低声音,用手指连续戳着桌子对林可郑重其事地说:“以后我他妈再也不上丫课了,就不给丫这面儿!”
下了课去食堂的路上,大批学生从每个教学楼的大门内鱼贯而出,刹那间食堂里就黑压压一片人群。我一个人像赵云长坂坡救阿斗一样,在人群中七进七出打了三份饭菜。得以让林可和彭小瑛都吃上了热乎的午餐,我满意地坐在椅子上抽烟,烟是彭小瑛赏给我的万宝路。
“你烟龄几年了?”我问彭小瑛。
“半年。”
“才半年啊?那你还是小同志哩!”我阴阳怪气地说。
“你呢?”
“从初三就会了!”我看起来很跋扈。
“呵呵。”彭小瑛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的样子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一种笑容,是那种很有自信地微笑,这种微笑又让我想起李红颜,尽管她们完全不同。
“回头你借我几张CD听听吧,我也想摇滚了。”
其实我这是没事找话,我从心里压根就不想听闹心的摇滚乐,但没想到第二天彭小瑛就拿着三张摇滚CD来到我们班的门口。我接过三张打口CD看了看封面,其中有一张名叫《Nevermind》的专辑封面让我喜欢,上面画着一个婴儿泡在蔚蓝的海里,他四肢张开正在追逐面前的一张美钞。彭小瑛跟我说这三张CD都是一支叫Nirvanade的乐队,中文翻译过来叫涅槃。
“你下午没课啊?”我问彭小瑛。
“没有啊。”
我走出教室,又和她肩并肩走出教学楼。已经是10月份了,秋高气爽,我们俩坐在教学楼后面那个草坪上,每个人耳朵里塞着一个耳机一起听涅槃乐队的那张《Nevermind》专辑。其实我完全不知道这种音乐有什么好听的,甚至对里面有些歇斯底里的喊叫嗤之以鼻。因为我听不懂,我不知道他在喊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喊。而我偷偷看一眼彭小瑛,她闭着眼睛,头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点着。我茫然地看着路过草坪寥寥无几的学生,每当他们往我们这里看的时候,我都难为情地低下头。
“你会弹吉他吗?”我问彭小瑛。
“会啊。”她轻描淡写地说。
“还会别的吗?”
“电子琴、古筝。”她依然闭着眼睛享受着耳朵里的音乐。
她轻松地回答留给我的是无尽地羞愧,在上大学之前我一直就有一种优越感,那就是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都是学校有名的美术特长生。我记得我们高中全校一共才有4个特长生。我们这代人有特长的孩子寥寥无几,因为家长能正确培养孩子兴趣的并不多。不像现在的小孩从几岁就上音乐、美术、舞蹈、表演、奥数,等等,一系列特长班,不管他们以后能不能在这些领域有所建树,但起码吹拉弹唱画都能凑合拿起来一点。自从我进了大学之后一个月,我这种优越感慢慢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尽的自卑感和落差感。因为我发现在北广这一亩三分地儿比我画得好的太多了,再想想那些能考上清华美院、中央美院的还不得画成精了啊?再看看面前的这个彭小瑛除了画画居然还会三样乐器,我彻底无地自容。以前我还能用画画泡妞,例如李红颜、丛姗什么的,现在这种优势荡然无存。
那天下午我没去上课,我陪着彭小瑛一直坐在那个草坪上听完了她给我的三张CD。不是我愿意听,而是我觉得如果我要走了有点儿不给彭小瑛面子,所以就捏着鼻子听完了所有的歌,我的头都被激烈的摇滚乐搞大了。那天下午彭小瑛还给我讲了好多关于这支涅槃乐队的历史,包括那个已故主唱Kurt Cobain的传奇故事。
“我过两天去打工。”彭小瑛一边把CD机收进包里,一边说。
“打工?哪儿啊?”我惊讶地问。
她从草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和杂草,说:“一个画室,教画画。”
“真的假的啊?”我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
太阳已经偏西了,阳光从侧面打过来撒在彭小瑛清秀的脸上,让她显得很有骨感。她揉了揉眼睛,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坚强和自信。这种眼神让我突然间感觉自惭形秽。
自从那次以后,彭小瑛经常和我见面,见面的主要内容就是给我看一些摇滚杂志,然后和我一起听一些摇滚CD。我看到摇滚杂志里那些披着长发满身纹身的洋人不禁感叹“我操!美国玩摇滚的怎么都跟黑社会似的?”
每次我把大批的CD搬到宿舍的时候,我的三个舍友都以为我在倒卖盗版CD。我当然大骂他们土鳖,然后把从彭小瑛嘴里听来的那些肤浅的摇滚知识转述给他们听,听得他们纷纷对我暗挑大指,说我品位不俗。
而在我和彭小瑛关系日趋暧昧的时候,林可却经常失踪。我想找她都找不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在公共基础课上偶尔见面之外,我好像觉得她在故意躲着我和彭小瑛。而且每次上公共课的时候,我们的座位有所变化。我和彭小瑛总是挨着一起坐,林可则隔着我坐在彭小瑛的旁边。其实这让我挺别扭的,我想林可应该是以为我和彭小瑛正在谈恋爱,所以故意给我们创造二人世界。但我知道我并没有对彭小瑛产生感情,我他妈心胸坦荡荡,所以突然一时间也就没觉得有什么可别扭的了。
11月末大雪纷飞的一天晚上,我和两个舍友在宿舍里“斗地主”。我们能听见外面的北风刮得昏天暗地,锁住的窗户隐约还能传来丝丝震动声,而且窗台上的积雪都已经很厚了。突然,宿舍的门被粗鲁地撞开,我们都吓了一跳。进来一个隔壁宿舍的男生,我还真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一口东北话,焦急地说:“哎哟,我操!你们还玩儿呢!?”
“怎么啦?你慌鸡毛?”顺子问。
“春波喝大了,躺校门口了,赶紧瞧瞧他去啊!”
顺子和小孙纷纷一边骂春波没出息,一边披上羽绒服,趿拉着拖鞋随那个东北男生走出宿舍。我四下找不到春波的杯子,就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往里面倒满一杯热水后也跟了出去。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发现那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了,有保安、有宿管、有老师、有同学,地上躺着一个人正在雪地里打滚儿,那个孙子正是春波。这个家伙是有名的“逢酒必喝,逢喝必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喝完酒都会在宿舍折腾,我们都已经烦透他了。所以谁都不跟丫喝酒,他就开始发展其他宿舍的酒友,这次不知道又是被谁给灌的。
所有人都在劝他别在地上躺着,地上太凉。都想过去搀他起来,但是春波这孙子就是不让搀,每当有胳膊伸过去,他就伸脚踹人家。弄得大家都很无奈,任由他在这雪地里撒野。我站在那没两分钟就感觉很冷,我时不时在原地跳跳。原本手里拿着的那个保温杯是想给春波喝点儿开水暖和暖和,但现在看丫那德行我一点儿都不想可怜他,甚至我真想把那一杯子直接浇丫脸上!所以我就自顾把杯子捧在手里暖手。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春波才冷静下来,大家趁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摁住了,如果再不下手,所有人都得冻感冒!我听见春波被他们拿下的时候发出很怪的声音,“寂寥寂寥”的很像杀猪。
当大家像抬死尸一样抬起春波往校园里走的时候,我看到离校门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走得很快,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昏暗的路灯下,我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只能看到她嘴里吐出的一阵阵白烟。当她走近我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原来是彭小瑛!
“你嘛去了?”我问。
“嘿?是你啊!我打工去了啊!你怎么在这儿呢?”她的脸蛋被冻得发紫,但表情却是很惊喜。
“我?”
我有点儿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解释春波的事未免太过复杂,我将计就计地说出了一句谎话。
“我等你呢啊!冻死了吧?来,先喝口热水吧。”我顺手把保温杯递了过去。
那个保温杯的故事至今彭小瑛还经常提起,每次提起她都感动得不行。她总说我是雪中送水,总说我是雪地天使,还总说那个杯是保温杯中的劳斯莱斯。但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天我站在校门口的真正原因。不过这都不要紧,因为那件事注定把我和彭小瑛拴在一起了。
开学后的第三个月,从我接到彭小瑛的第一封信开始,就意味着我和彭小瑛正式开始恋爱了。这在我眼里是那么的不自然,因为我完全没有准备好。这段感情在我来说简直太来势汹汹了,我觉得似乎我还没有对彭小瑛使什么大招,她就投怀送抱了。
舍友小孙说:“你和她天天泡在一起,你们俩要是再不谈恋爱那就是性取向都有问题!”
舍友春波说:“你命好,我听说咱们系好多人追她呢!”
舍友顺子说:“这么好的姑娘让你得着了,可惜了!”
林可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们俩怎么王八瞧绿豆对上眼的?”
我说:“……我操你们大爷!”
我接到彭小瑛的第一封信是林可给我送来的。那天林可顶着很大的风出现在男生宿舍楼下。我衣冠不整地下楼看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被吹得东倒西歪,上面浮着一层土。
“怎么着?”我问林可。
林可面无表情,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我。我慢慢地接过来,发现这封信使用的是黄色牛皮纸信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我第一反应让我想起了李红颜当年给我写信的时候!
我问:“给我的?”
“嗯。”林可咳嗽了一声。
“谁啊?”
“彭小瑛。”
“彭小瑛?”我惊讶地问。
“有什么可纳闷的?”林可一脸不耐烦地反问。
“纳了闷儿了!我跟她无冤无仇的……”我一边说一边拆开了信封。
“切!我上课去了。”说完林可转身顶着风走了。
因为我上午没课,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其他三个舍友都蒙在被窝里睡大觉。因为刚才在外面太冷,我进屋后也直接钻进了被窝。我吸溜着鼻涕,打开信纸。彭小瑛用蓝色圆珠笔写了一些在我看来和她性格及不符合的话。
王越辰:
上个月你拿着一瓶开水在风雪之中等我回来的场景最近总是历历在目,这个场面让我想起好多年前我爸爸站在校门口接我回家的样子。那瓶开水比任何一句酸不溜丢的话都温暖,也比任何一束玫瑰都浪漫。现在像你这样细心的男生几乎灭绝了,我决定要把你这个绝种男人抓住!
彭小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