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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篱笆墙外有人喊:“小琼,小琼!”郭小琼将衣服一扔,就奔过去打开院门,进来的是一对男女。

我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这对男女,女的名叫赵丽,粗壮身材冬瓜腰,黑而透出红晕的脸上带着微笑,粗黑的浓眉下闪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男的名叫吴多金,粗矮的身材,黝黑的脸膛显得特别壮实。

郭小琼向他们介绍了我,又笑着说:“吴多金、赵丽,你们俩是为四川佬的事吧?”

吴多金吐出一个烟圈说:“我们去法院控诉,让四川佬赔钱。”

郭小琼心里来气脸上却笑道:“别逗啦,你们这是开玩笑!”

吴多金猛吸了一口烟说:“真的,不信问赵丽。”

赵丽满不在乎道:“我要让四川佬赔偿我十三年的青春损失费。”

郭小琼皱了皱眉头说:“拉倒吧,让他反告你们重婚罪。你们不要自找灾根。”

赵丽一双手不安地搅在一起,低下头不敢看大家,她喃喃地说:“我也说私了,可四川佬硬要我们出血钱。”

郭小琼捕捉着赵丽脸上一丝慌乱的神情,不动声色地说:“能一刀两断。出血钱就出血钱,闹到法院要付打官司费呢。咋说,你俩是非法同居者,反而把自己先告进牢监,能私了还是私了好。”

赵丽微微一惊说:“牢监是进不去的,我有特别。可打官司要费精力和时间,就是摸不准法门。”

我迷惘不解地问赵丽:“你有什么特别的?但也是犯了重婚罪。”

赵丽深深地陷入到痛苦之中挣扎着说:“小芳,我也说过私了。”她把目光转向郭小琼,伤心道:“高主任,四川佬晚上要到我们家来胡闹。你们马上过来给我们断断。”

郭小琼拍拍赵丽的肩膀笑着:“好吧,我先断,真的断不了就送法院,你们能出多少钱?”

赵丽说:“我要让四川佬赔偿青春损失费。”

郭小琼一时还没弄清她话中的含意,怔了怔说:“这就怪了,恐怕我断不了这案,只好交法院了。”

吴多金一脸难色搔搔头说:“怪是怪,到晚上再讲啦。”

赵丽惊叫一声:“咋好,电水壶插头没投。开水突突滚啦,要烧炸啦。”

吴多金惊慌失措道:“快回去呀!魂,你魂被四川佬摄去啦。”他们飞也似的跑回家。

远山、近树、丛林、土丘,全都朦朦胧胧,像是罩上了黑头纱。我和郭小琼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吴多金家走去,不远处只见一个黑影鬼鬼崇崇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便朝一间小木屋里招招手。我们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小木屋里走出一个驼着背提着包的瘦小老头子,而那黑影是一位妖艳的女人。

那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怒火,猛地拉了一把瘦老头,怒气冲天地喊:“瞧你个小死人,你哆嗦个啥?”

瘦老头将头一缩耸起两肩像乌龟似的说:“我害怕。”

那女人说:“你害个屁怕,没用的东西。”

我们困惑不安地走过去,郭小琼眼尖高喊了一声:“尹娟,你在干什么?”

郭小琼声音不大却把他们吓得浑身哆咦。瘦小老头放下手提包慌忙蹿回小木屋。到底尹娟是本村人,缓过劲来问:“你都看见啦?”

郭小琼点点头故意说:“看见啦,你偷东西啦。”

尹娟吃惊地问:“是派出所大老警,让你来查的?”

郭小琼顺水推舟地说:“是啊,他守在村口呢。”

尹娟额头冒汗压低嗓门:“小琼姐,你得行行好,我是第一次干这勾当。你们千万别报告,我要是进去了,老公公咋活呀……”

郭小琼心里纳闷,怎么把他们吓成这样了?便说:“尹娟,你别说,小心让外人听见,往后不偷鸡摸狗就是呀,我不会把你咋样的。”

尹娟惊讶地望着郭小琼说:“真是我的好姐姐,你说咋办呢?

村里的电线就在瘦老头的手提包里,是我卖给他五百元。”

郭小琼听到“电线”两字心头憋着一腔怒火,村里的电线被人偷了,不能发电灌溉,田地旱了几天,村民们意见纷纷,大声疾呼要剥电线贼的皮。郭小琼气呼呼地拉开手提包,果然有一捆电线。郭小琼急了说:“尹娟,你咋干这种事呢,这是犯法坐牢的呀!”

尹娟呆呆地望了郭小琼许久,才轻声地说:“要不是公公上门来逼债,咋也不干这种事。”

郭小琼一双税利的目光盯着她说:“没钱也不能干这种挨枪子儿的事。这回可糟啦,村人都议论这件事,你叫我咋办?”

尹娟脸色突变申辩道:“你刚才不是说不回不干就行了吗?

怎么着,我坦白了,政策又变啦?”

我心头不觉涌起一阵强烈的厌恶感,铁面无私地说:“不是政策变了,是怕政策饶不了你。”

尹娟耸了耸肩说:“那我去自首。”

郭小琼摆摆手,把大家叫过小木屋里说:“尹娟,你先别去自首,我说个法儿。你有没有被别人发觉?”

尹娟眼睛一亮答:“没人发觉。”

郭小琼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说:“这样吧,你今晚想法子把电线拉回去。”

瘦老头子伸长脖子说:“尹娟,那我没法买啦,你得还我五百元。”

尹娟把钱递给瘦老头一脸茫然地望着郭小琼说:“小琼姐,可派出所那咋办?”

郭小琼豪爽地说:“我负责,你就别管了。”

尹娟从衣袋中掏出一迭钱放在郭小琼手里笑着:“小琼,你想得真周到,拿着。”

郭小琼沉下脸厉声道:“尹娟,你想陷害我贪污受贿搞腐败。”她把钱塞回尹娟的衣袋。

尹娟愧疚地呆立着,动也不动似雕塑的冷美人。

瘦老头见势不妙转过身咕咕:“真晦气,我得走。”

我严厉地说:“瘦老头子,你再不能买偷盗来的脏物。”

“我……我下次再不敢啦!”他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朝大家转了一圈就溜走了。

尹娟看着瘦老头安然无恙远去的背影,心头不觉涌起一阵惊喜:“我今晚一定把电线控回去。小琼姐,你放心。我走啦!”

郭小琼恍然大悟地喊:“尹娟,你等等。”

“啥事?小琼姐。”尹娟返回身挪到她的跟前问。

郭小琼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搓揉着:“你别耍滑头,你把死鬼的遗产全独吞啦,是不是?”

“那是我丈夫的遗产,就是我的。”尹娟理直气壮地说。

“你公公也有份。”郭小琼说。

尹娟头一昂说:“没门儿。”

“人家恼火了要放你的脚筋呢,让我挡住啦,要不你就成了拐子。”郭小琼把她的手一甩生气道,“还指使人威吓我。”

尹娟挺挺高耸的胸部说:“我是闯过大城市的,也在路边饭店打过工,我晓得有《妇女法》支持着呢,我不怕。”

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尹娟说:“《妇女法》不是保障妇女的非法权益。弄不好告你个虐待老人罪就得进牢了。”

尹娟柳眉一扬说:“我们早分家了,咋说我虐待老头子,他又不是我的家庭成员。”

“分家不分家都是你的公公,有赡养的义务。不信,你贱骨头痒痒要去进牢了,我不管。”郭小琼拉着我的手就走。

尹娟追赶着喊:“小琼姐,小芳,你们等等,钱咋分法?”

我说:“按法律吗?一万元遗产半边掰,你分一半给公公。”

尹娟似乎有些不安地望着我说:“是啥法律规定的?”

我轻轻地搓揉着尹娟的手说:“《经济法》和《妇女法》上都有明确规定。”

“老头子嚷嚷要分一半呢,要不你们去给我圆圆。另外,他不让我招老公,我就不给钱。”尹娟忿然不平地说。

郭小琼笑笑说:“你丈夫死骨未寒,你就熬不住啦!哼,两件事一并说。”

尹娟激动得泪光闪烁道:“多谢啦,小琼姐,小芳。”

“你一毛不拔,叔伯情分闹得你不得消停。尹娟呀,那次你和丈夫从山上摔下来,要不是老头子把你救上岸送医院,你也和他儿子一样摔死了。老头子为啥先救你,晚救自己的儿子呢,说明他有一颗好良心。尹娟呀尹娟,老头子年轻死了婆娘,一包屎一包尿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可是为了救你而失去了儿子,你要像亲生女儿一样孝敬他。他是你的救命恩人。”郭小琼拍拍尹娟的手背。

尹娟连连点头说:“听你的。”

郭小琼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说:“尹娟,你脑袋瓜灵光,年纪轻能力强,好好表现,赶将来我让位给你。”

尹娟往胸膛一拍说:“从今以后我听你的,我们一起去找我公公吧。求你们给我圆圆。”

郭小琼望着我意思是让我回答尹娟。我心里想要积极主动地调解好婚姻家庭工作,做到大事不出村,小事不出户,把犯罪苗头消灭于萌芽状态。我说:“郭小琼,我们先去处理尹娟的事件吧。”

我们走进了尹娟的院子,院子里有二间二层楼的崭新房子,右边一间是尹娟住的,左边一间住着的是她公公。我们走进老头子家,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咳嗽,额头上搭上一块湿毛巾。

郭小琼甜甜地叫了一声:“老伯,咋病啦?”

老头子挖了一眼尹娟气呼呼地说:“没钱医病啦,烂床死啦。

主任呀,你要为我做个主,死得冤往啦。”

“你媳妇马上送你去医病。”郭小琼俯下身摸摸老头子的额头,探探他有没有体温。

“人死茶冷,媳妇是人家的啦。”老头子说着又咳嗽起来,呼地从喉咙咳出一口浓痰,“呸”的一声把浓痰射出尺把远的黄泥地上,喘了一口气说,“想不到做人落到这种地步,不如畜生呀!

畜生还有太疼着啦。小琼,要是媳妇们都学你就好了。你瞅瞅我的大腿一按一个坑。为啥?没钱买盐巴,浮肿啦。广播喇叭嚷嚷奔小康,而我老眼昏花奔灾荒呀,快要饿死啦。天哎,我头世造了啥孽,好心没好报的。儿子呀,你为啥不从坟墓里升起来瞅瞅这没良心的毒婆娘,阎王老爷,你快来救救我,把我带到儿子那里去吧!“老头子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干嚎着。

我噙着泪道:“老伯,您别这样,伤坏了身子骨,尹娟认罪来啦。”我下意识地看看尹娟又直直地望着郭小琼,郭小琼给尹娟使眼色。尹娟柳着步子跪到老头子床前哭泣着:“公公,都是我不好,你老就看在死鬼的脸上,饶了我吧!”

郭小琼拍了拍尹娟的背笑容可掬地说:“你快去拿钱来。”

尹娟起身去隔壁取钱去了。我们贴心地安慰老头子,还向他讲明了法律上分遗产和再婚的规定。

老头子那皱纹满布的眼睛不停地闪动着泪花说:“反正我没几年活头了,法律上咋定就咋定。”

一会儿,尹娟拿了二千五百元递给老头子,笑嘻嘻地说:“公公,就让我做您囡吧。”

老头子叽叽咕咕:“你……你不嫁人啦?”

尹娟毫不犹豫地答道:“要嫁和您一起嫁过去。”

郭小琼兴奋得两眼闪着光芒道:“老伯,您就招个女婿吧。”

老头子激动地捧着钱嘴角流露出非常甜蜜的笑意:“好,招一个好防老,我死后财产全给你,好尹娟。”

尹娟用毛巾擦了擦老头子的脸,极其温柔地说:“财产是小事,照顾您公公才是大事。我们马上抬您去看病。”

郭小琼欣喜又激动地说:“走,老伯,让我们一起把您抬去。”

我们哪里知道老头子生的是钱病,他笑嘿嘿地捧着钱说:“不去医院啦,一点头昏冷热的喝一碗姜汤,往被窝里一闷出身汗就好了。”

尹娟热情地朝老头子笑了笑说:“我去煎姜汤。”

我和郭小琼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出尹娟家。

我和郭小琼急匆匆地朝吴多金家走去。突然,我看见耀娘一只手拿着绳子,一只手提着农药瓶,身上挂着照片底板兴高采烈地朝我们走来。

郭小琼一眼瞧见耀娘,便喊:“耀娘,你找到了农业上的致富路啦?”

耀娘狡黠地笑了笑说:“找到啦,乡计划生育办公室非常重视,个人集资捐款给我上千元呢。”

我略带着几分赞许的口吻说:“耀娘,你真是巾帼精英啊,致富了,别忘村里的姐妹们。”

虎狼把手中的绳一抛咧着嘴说:“我一定带头致富。”

郭小琼说:“耀娘,你谈谈致富的经验嘛。”

“以后再谈吧,我得马上回家去,家里人等着我呢。”虎狼兴冲冲地走了。

我们进了吴多金家,只见他那祖传下来的小木屋因年久失修,破烂不堪,泥土地面,坑坑洼洼。吴多金夫妻俩热情地端凳让坐。四川佬耷拉着脑袋闷坐在一条凳子上。脸上带有几分沮丧和忧愁。

吴多金直戴了当地说:“这事就冲着李同志、高主任,才没去法院告四川佬的状,你们可得给我们做主。”

我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僵坐在凳上的四川佬。四川佬冷冷一笑说:“别想下理反上理,不管咋说赵丽都是我老婆。吴多金强占去了,还生了一个胖小子,就是犯重婚罪,我是看在赵丽十几年的做夫妻份上,才没去法院告呢。”

吴多金气愤愤嚷:“你不是男人,还得赔偿赵丽的青春损失费。”

我看看郭小琼,郭小琼又看看我,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郭小琼上下打量着四川佬说:“咋啦?你是女扮男装?”

赵丽极力控制住心头的怒火平静地说:“我同他结婚十三年,他和老娘总骂我是不生蛋的鸡,比不上畜生,我在他家里低声下气地夹着尾巴做人。”

我惊诧万状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多金久久地凝视着赵丽半晌说:“赵丽是被人贩子弄上船来,以二千块介绍费卖给我。因我老婆死得早,忍不住那个……当夜,我们就成了一对。”

赵丽笑吟吟地在吴多金光滑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说:“死鬼,你就不知道羞耻,什么话都会说。”

吴多金拧了一把赵丽的大腿兴奋地说:“二千块也没白费,赵丽结婚十三年还是黄花闺女,天晓得!”

我惊讶地望着赵丽。

赵丽万分痛苦地说:“十三年啦,四川佬装模作样地压着我;十三年啦,我从来不好意思向人启嘴;十三年啦,我忍受四川佬的讥骂和挨打……”她愤恨地说,“直到和吴多金睡觉,才晓得四川佬是个不中用的男人。”

四川佬满脸通红漠然地摇摇头说:“得啦,得啦,过去啦。

为了赵丽我卖掉家里一切可卖的东西,不给钱我回不了家,要不我就去法院告你们重婚罪,毕竟找和赵丽共床了十三年呀。”

赵丽两手往腰里一叉:“白告,我同你又没有打结婚证。”

“反正我是光杆一个,满身是债,还是烂死在你们这里好。”

四川佬愤怒地吼道,那凶煞之态尤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郭小琼扫了大家一眼,提高嗓门道:“你们都拉倒吧。四川佬,赵丽白白在你家干活了十三年,按理你得赔偿青春损失费。”

我攀然地抬起头来轻声道:“四川佬,你别控告他们犯重婚罪啦。一是你没打过结婚证明;二是你是不中用的男人,法律上有明确规定性无能者一律不能结婚。”

郭小琼说:“不过你路途遥远来到这里两次也不容易,回去的路费吗?我们是会想法子给你的。”

我非常担心四川佬人财两空,万一想不通自杀身亡,心头涌起一股真真切切的怜悯感说:“高主任说得对,四川佬,你吃过饭没?”

吴多金放好饭桌笑着招呼说:“我们开饭吧,来来来!大家一起喝酒吃饭。”

赵丽一下子把早已准备好的酒菜端上桌,大家喝了一会儿。

郭小琼望着垂头丧气的四川佬,说:“四川佬怪可怜,为了找老婆变成了穷光蛋。你们夫妻俩就给他回去的路费吧。”

我见他们夫妻俩不吭一声,便说:“吴多金,你把路费给四川佬,就当做扶贫用了吧!”

四川佬两眼已是泪光闪烁,要不是在我们面前,他兴许要呼声大哭一番的,他说:“我和赵丽同床了十三年,别看我们打骂吵闹。一旦失去了赵丽,我吃饭不香睡觉不甜,卖了家什借了钱,找遍了大半个中国。你们瞅瞅,我的这双脚板全是血泡,还化浓流血。”他说完脱了鞋子。

赵丽瞅着四川佬的烂脚板,红着眼圈说:“吴多金,给他”

八百元钱吧,就算作计划生育罚没款,买了个胖儿子。”

吴多金思忖片刻后,呷了一口酒说:“由你吧。”

赵丽说:“高主任,你今晚就把这事断定算了,下次不再磨缠。”

郭小琼和蔼一笑:“四川佬,同意否?”

四川佬哭丧着脸默然地点点头:“同意。”

郭小琼望着我谨慎地说:“请小芳写。”

我心里想这桩婚姻事件的确也很特殊,我对照了一下法律觉得没有犯重婚罪,但也不符合哪条法律条文,心头忍不住源起一阵心酸和忧痛,便说:“郭小琼,还是你写吧!”

郭小琼吩咐道:“拿纸笔来!”她就着桌就写:兹有立字人吴多金,四川佬。三年以前,吴多金打工在外,四川佬其妻赵丽受不了丈夫的虐待,离家出走,巧遇吴多金,两人一拍即合,结为百年之好。今经双方商定,同意吴多金交付人民币八百元,以赔偿四川佬失妻的损失。从此赵丽就是吴多金之妻,四川佬不得纠缠。双方言归于好,口说无凭,立书为证,不得反悔。

吴多金(手印)

赵丽(手印)

四川佬(手印)

1998年11月30日郭小琼念罢说:“签字吧!”

吴多金搔搔头浅浅地一笑说:“那我得给你们打欠条,为了购买赵丽,负了债没有现钱啦。”

四川佬生气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搁说:“闹了半天是欠着?我要现钱。”

曼多金指指屋里说:“你看这屋里哪件东西值钱,你就拿走吧。”

四川佬看看屋里只剩下一张油漆剥落的眠床,没啥值钱的东西,就看看院子里的一头母牛还值钱,他就说:“就要那头母牛啦。”

吴多金说:“牛没啦,我咋种田呀,影响全村奔小康的指标。”

他又把目光射向我们说,“我们奔不上小康,你们当干部的脸上也没光彩。”

四川佬说:“不给钱,咋回家去,人家逼债上门,老娘活不长啦。”他就伤心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赵丽眼睛一热流着泪,朝四川佬身边锁了挪递过毛巾轻声说道:“别哭,我们慢慢商量商量。”

郭小琼冷峻的目光凝望着赵丽变幻莫测的神色,说:“还要商量,你自己答应给他钱的。”

吴多金毫不隐讳地说:“要不,等母牛生下小牛犊,卖了钱给四川佬吧。”

“多长时间?”四川佬猛地喝了一口酒问。

“时隔半年。”赵丽答。

“这不行,我急用。”四川佬嚷道。

“你们不给钱,打官司我就不插手啦。”郭小琼一双满含怒意的眼睛不停地看着他们说。

“要不就欠一半给一半,”赵丽问四川佬,“咋样?”

四川佬嘟哝:“其实我也不是硬着逼钱,实话实说吧,为了找到赵丽,我花费了许多路费,负债累累啦!”

我们哑口无言,吴多金要我们多喝酒,我说自己不会喝酒,郭小琼也说不会喝。我们就让吴多金和四川佬俩对着喝,他们喝得都有些迷糊。四川佬叹口气说:“十三年来我的确对不起赵丽,要不是生活所逼,我决不要八百块钱的。”

吴多金把酒盅一放说:“那你就把我的母牛拿走,我再想别的法子。”

郭小琼说:“哈法子?不种田咋糊口。拉倒吧,我去向乡亲们凑借给你八百元。卖了小牛犊马上还钱。”

赵丽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忙给郭小琼夹菜:“多谢你啦,帮我闯过这难关。”

四川佬闪动着微红的双眸说:“我也谢你啦。”

吴多金说:“四川佬,你回家生活难度,就留下来帮我砍柴卖。”

赵丽兴奋地说:“四川佬,让孩子认你为干爹。”

郭小琼用惊疑的目光望着他们说:“影响不太好,外界人以为二夫一妻呢,叫我咋交代?”

吴多金眼珠子一转说:“不要你咋交代,就说四川佬是我的大舅子。”

赵丽给四川佬边斟酒边笑吟吟地说:“对,对对对,就当我的大哥。”

我们五人都乐了,赵丽猛地劝他们多喝酒,吴多金和四川佬你一盅他一盅地对喝。喝到半道,吴多金突然跪在四川佬的面前:“大哥,我对不起你,抢了你的老婆。”

四川佬扶起吴多金,满脸通红嘴吐酒气:“没当这会事,你待她好我就放心了。”

吴多金站起来死鱼眼一瞪,手一挥说:“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待你妹子好!”

赵丽从摇篮里抱起胖孩子往四川佬胸前一塞:“孩子,叫一声干爹。”

四川佬乐得哈哈笑,感慨万平地用他厚嘴吻吻孩子。孩子也乐得咯咯笑,用那胖乎乎的小手摸着四川佬的胡碴儿,四川佬激动地说:“孩子,快叫声干爹。”

郭小琼似笑非笑地说:“闹了半天,你们是一家人。我们吃饱饭走啦!”

赵丽急忙问:“钱呢?”

郭小琼说:“打条子,回头我给你。小芳,我们走。”

我十分感谢他们的热情招待,讲了一些感激的话,如释重负地跟着郭小琼走了。

深夜,我被“嘭嘭嘭”的敲门声惊醒了。郭小琼连忙披衣下床去开门,只见好端端的天,一下子狂风暴雨。

郭小琼开门一看是吴阿婆,吴阿婆浑身湿淋淋地哆嗦着身子说:“小琼呀,我家媳妇要产娃啦。已经产了三天三夜,还是生不出孩子。”

“你儿子呢?”郭小琼焦急地问。

“我儿子卖柴去了,咋好啦?”

“送医院,你咋不早说呢?”郭小琼拿起雨披二话没说他就往外冲。

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等等我,我也去。”我望着吴阿婆说。“你咋不早点送医院?”

“我想省几个钱自己接生,哪晓得弄成这样。这胎儿恐怕不是我儿子生的吧,我儿二十年来没生育能力。”

郭小琼蹩着眉说:“科学发达啦,医治不育症多着呢。吴阿婆,你别乱猜疑。”

“这是人命关天事啊。”我心想不能“娘奔死”,“儿奔生”的悲剧在妇女姐妹身上重演,我催促说,“快把产妇送医院。”

我们便顺路地叫上了尹娟和另外二名妇女。冒着风雨像落汤鸡似的奔到吴阿婆家,只见产妇剧烈的阵痛,凄厉的叫声,大汗淋漓地用手抠破被床单。

“抬起来快走吧!”我十分焦急地说。

“风雨太大,还是等会儿。”胖妇望着屋外的大雨说。

“等不得。”郭小琼提着空担架跨进门来。

“天黑雨大,弄不好滑下山坡就没命啦。”另一个妇女说。

“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产妇受折磨,大家快一点吧!”我把担架铺好。

“是呀,快送医院。”尹娟说着,便抱起产妇放在担架上。

我们五位妇女抬着担架上呻吟的产妇,迎着狂风暴雨,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艰难爬行。全身湿淋淋的,像从水里捞回来一样。经过二三小时的艰苦奋战,终于把产妇送到了医院。

“谁是她的家属?”医生打量着我们说。

“是我丈夫叫别人生的,我……我……”产妇刘小丽闭着眼睛地吸咽着。

我们面面相觑。

医生问:“你丈夫叫谁生的呀?”

刘小丽猛地睁开眼睛说:“是我丈夫生的呀!”

郭小琼说:“小丽疼昏了头,讲糊话啦!”

我望着刘小丽奄奄一息的痛苦神态,抑制不住内心的担忧。

我问医生:“不要紧吧?”

“难说。血小板降低。”医生答。

“血压很低。”护士长凝视着血压计上的银柱,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阴影。

刘小丽脸色苍白,仍处于昏迷状态。

“要给她输一点血。”我惶惶不安地问。

“半夜三更到哪里去要血?区区卫生院,设备够差了,没有血库。”医生忧郁地答。

“抽我的,我是B型。”我伸出胳膊。

郭小琼也伸出胳膊。

“你愿意?”医生问郭小琼。

“只要能救命,我什么都愿意。”郭小琼回答得干脆。

采血、验血、定型、交叉……生物检验师忙碌了一阵。可惜我的血型不符。

医生即刻写了医嘱。郭小琼的O型血,正一滴一滴地往刘小丽的血管渗透。

这一夜,我们几位妇女守在产妇的床边,通宵不曾合眼。拂晓时,产妇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女儿。我看着小手脚乱抓乱踢的小婴儿,耳边又想起了吴大娘的话和刘小丽的呓语,我心里想谁是女儿的亲生父亲,难道她的丈夫知道自己不会生孩子,叫人家代替的吗?难道美兰哥是婴儿的亲生父亲?忽然,我想起矮子之妻嚷过人工授精,难道他们的孩子也是人工授精的产物?

天大亮了,雨渐渐地小了,当我们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只见篱笆墙外停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站着一位高大的邮递员。他看见我们就迎上来说:“郭小琼,你的信。”小琼接过信朝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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