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就是再功利，他也无法将自己的要求提出来了。更没脸告诉她，他不但知道黎澈已是太子，而且还是他，在破庙那种危境之中，只将黎澈带走，而没有管她的死活。
竹叟心念急转，也只能装作释然地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就好。”
霁朗早已经忘了这个老头儿是谁，不过，在医馆里见惯了人，倒也不知道害怕，看着一桌子吃食，自己的妈妈却不说让自己吃饭，早已经忍不住了，伸长胖胖的小胳膊，努力地去够落桌子上的一盘点心。
卫慧好笑地捏捏霁朗的小鼻子，对竹叟歉然一笑。竹叟也正好不知如何开口，见这个小小子这样一闹，正好给他一个转圜的机会，也就慈祥一笑，望着霁朗道：“这是朗儿吧？一眨眼都这么大了。呵呵，来，爷爷给你这个，做个见面礼吧。”说着，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莹润精致的小瓶子，递到卫慧手里。
卫慧见此瓶乃一块整玉雕琢而成，整块玉莹润柔和，触手微凉之后，就感到一股温润之意缓缓透入掌心，心里知道此物定非一般丹药，于是又借力推了回去，笑着婉拒道：“师傅，朗儿年幼，用不到这等东西，还是留在师傅身边，说不定能够救回几条性命。”
“哼，给你的就收着。”竹叟却脸色一沉，冷冷地哼道，“那些卑微如蝼蚁之人，怎么能与老夫的孙儿想提并论，虽然此药服用之后，不至于百毒不侵，倒也可以不再理会普通毒物。你与朗儿收好，待他长足三岁再服。”
卫慧虽然对竹叟的一番谬论不敢苟同，但是，师傅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容她这个徒弟再反驳了。也只得勉强笑了笑，抱着霁朗对竹叟庄重行了个礼，这才接过瓷瓶。
竹叟间卫慧将瓷瓶郑重收好，这才缓了脸色，道：“朗儿想必是饿了，老夫也不是外人，不必拘泥虚礼，你带他吃着饭，我们说话不妨。”
卫慧也不是拘礼之人，见竹叟不再提黎澈之事，心里也放松了许多，也就抱着霁朗洗净手，开始喂他吃饭。
旁边竹叟思忖半晌，方才开口道：“阿慧，你在随州所作所为，老夫听说后，老怀甚慰。那等恶疠时疫，你也能够独力抗拒，想想即使老夫当时在场，只怕也不能做得那般完善啊。”
卫慧听他一番夸赞，心里倒没什么欢喜。她更想到郦国和大月两国百姓，仍旧在霍乱肆虐之中，不由心里就是一阵歉疚。
竹叟原本想等着卫慧接话，他再顺着问下去，却见卫慧脸上丝毫没有欢喜之意，还以为她又想起黎澈之事，也只得继续道：“其实，这次老夫是听说你用了一种全新的药剂，世人皆称闻所未闻。老夫有所不解，不知阿慧用的什么药物？”
其实，若是普通人，说出这么一番话，自然很正常，但是，让在医术上自恃甚高的竹叟来问，就不得不在心里着实下了一番决心，才腆着一张老脸问将出来。
卫慧没想这么多，她当初在医学院学习时，同学们还曾经为了一个问题与教授激烈辩论过，自然体会不到竹叟的这一番心思。听竹叟问起，也很自然地轻笑着摇头：“哪里有什么新药方，不过是很普通的东西罢了。”
她这么一说，竹叟的脸就有些搁不住了。
他腆着老脸不耻下问，自己的学生居然还很轻松地一派轻松装，他当然不知道卫慧用的东西，搁在现代不说家喻户晓，却是学医之人需要掌握的基本知识而已。
他脸色变了几变，卫慧喂着霁朗，眼睛也没顾得抬几下，仍旧微笑着继续说道：“师傅，其实，这次瘟疫正好我了解一些。它是由一种病菌引起的，而这种病菌的传播途径可以说比较容易控制，因为它只通过饮食传播，所以，首要的问题，就是保证所有人的饮水饮食洁净，其次，如果已经发现了患者，就要进行严格的隔离，避免患者的排泄物呕吐物再次污染，扩大传染源。然后才是治疗。而治疗的措施也相对比较简单。这一次在兴城，幸好患者比较少，楚齐和武魁将军动作迅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所有患者以及与患者密切解除的人，统统隔离了……”
这么说着，卫慧的眼前，仿佛又闪现出那一张张趴在千人坑里哭泣哀求的脸……她的心里一阵刺痛。如果，郦国和大月的统治者，能够有这种雷霆手段，虽然残酷，却说不定真的可以不让霍乱造成如今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想到这里，卫慧心下也是一惊，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也有些赞成武魁的杀人手段了。
但是，站在国家甚至民族安危的高度，如果杀几百个、甚至几千个人，可以避免一场瘟疫横行的话，卫慧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手段不失为一种决绝有效的办法。
竹叟听卫慧谈起抗拒瘟疫之事，也顾不得心里尴尬，凝神静听。他看着卫慧说到一半，脸上闪过不忍、犹豫、迟疑……甚至还有一抹苦笑，不知她想了些什么，却也不好打断，只默默地等着。
卫慧暗暗叹息一声，接着道：“师傅，刚才说的仅仅是一些大方针，想必您比阿慧更明白。至于所用的药物，其实就是补水和杀菌两种。由于病人剧烈的腹泻和呕吐，身体必然导致缺水，最后因为严重的脱水，导致机体功能紊乱而死亡。所以，不管症状是否严重，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补水。而这里的补水，不单单指的是咱们饮用的水，而是添加了人体必须得几种物质的水。然后就是杀菌。杀菌的药物，我在兴城的医馆里还有一些存货。药厂也已经投产。”
说着，卫慧干脆一手抱起霁朗，取出一张纸，简明扼要的写好配方，递给竹叟。
“师傅，这些东西，是我在家乡的时候听说的，当时也没在意，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竹叟看着卫慧毫无防备的笑脸，竟然觉得为之而来的这张配方，犹如一颗火炭一般，烫手。
只是，想想自己为之努力了一生的大事，终是将心中这丝惭愧收起，聚精会神细细地看了两遍，直到牢牢地记住，方才将配方放到桌面上，唏嘘感叹道：“当初，慧丫头为阿澈配制出治疗心疾之药，老夫就知道，你的很多见识，是老夫也没见识过的。如今看来，你懂得的，比老夫多得多啊。”
看着眼前絮絮叨叨的老人，卫慧仿佛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隐谷之中。她靠着竹叟坐了下来，笑嘻嘻道：“师傅若是这么说，阿慧知道的比师父可多多了……”
说到这里，卫慧故意止住话头，得意地笑笑，然后道：“阿慧能将野味儿做出许多美味儿，师傅您可不会呢！”说完，俏皮地吐吐舌头。
趴在竹叟脚下的阿黄，似乎也很赞同卫慧的话，摇头晃脑地状似点头。
竹叟心中淤积许久的郁闷，被卫慧这样一句俏皮话，打散了不少，脸上也流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意。
自从丫头和阿澈离开隐谷，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了。
卫慧看竹叟虽然脸上笑得开怀，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她的心思不由转到郦国大月的瘟疫上，今天竹叟专程来要配方，难道他要亲自去郦国大月抗瘟疫？
这么想着，她不由担忧道：“师傅，郦国和大月的疫情，没有得到有效控制，情况绝对比兴城当初危险地多，虽然有了这些东西，但却不能保证不会被感染，您千万不要冒然以身犯险。”
竹叟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道：“丫头就不用担心老夫了。老夫知道轻重。”
听了卫慧这等话，竹叟心里已经不止是惭愧了。他甚至有一刹那，想要将黎澈的真实情况，告诉卫慧，却终是理智战胜了片刻的冲动，只能愧疚地看看卫慧，轻叹一声道，“慧丫头，郦国和大月老夫都去过，那边的人愚昧冥顽，笃信巫蛊，特别是郦国，丢失了他们的护国圣兽，这才引起天灾人祸……”
卫慧曾听香榧儿提及过青龙之事，当时也没往心里去，只以为那是郦国人的一个信仰而已。今日，听得竹叟再次提及，而且口气还很肯定，不由她心里也开始怀疑。
青龙虽然不过是为了一饱口福才跟了她，不过，能够自己择主，本身就是特别有灵性的表现，更何况，自从青龙跟了她，多次主动保护她，甚至几次救了她的性命，还能够与她心意相通……
卫慧越想越心惊－－难道，青龙真的是圣兽？
不过，让她相信郦国的暴雨洪水乃至霍乱都是由青龙引起，她怎么也不敢苟同。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趴在地上的阿黄，猛地记起，曾记得黎澈说过，阿黄也是灵兽。并且，阿黄还能随意变换身形大小，还总是尽心尽力地守在霁朗身边……这一切，似乎也不是兽类的灵性可以解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