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两天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前天早晨我不给麦琪两块钱,那么麦琪就买不成红薯,麦琪买不成红薯,她就不会死。我越是如此想,我越是难受。
那天清晨上学之前,麦琪乖乖站到我跟前儿,说,爸爸,给我两块钱吧。
她的声音很小。她和别人说话时声音就大。我哼了一声说,找你妈要去!
她象大人那样搓着手背,似乎寻找着最得当的借口。有一会儿她确信我拒绝了她。我转过身只是系着领带。我从镜子里窥视到她还站在墙角,而且睁着单眼皮的小眼睛。她的眼睛象李小萍。其实这个小女孩没有一丝地方象我。
我们再次面对面时她咧嘴笑了。她打去年掉乳牙。今年她的门牙已经松动,估计也该掉了。所以说话前她总要使用舌尖抿抿牙齿,很珍惜疼爱的模样。我听见她说,爸,你的领带打歪了。你怎么不系昨天那条?小红斑点那条?比这条顺眼。戴上比濮存昕还男人味儿呢。
她其实不明白我讨厌她一幅小大人的嘴脸。或许她活着时我从未真正喜欢过她。我问,要钱干嘛?
她耐心地讲,昨天中午散学时许玻他们买烤红薯,我也想吃。我想吃块大点的。大的贵,一块钱一块。
我坐进沙发揣摩着这孩子。她套着件粉歪歪的羽绒服,箍着她妈手工编就的一顶绒线帽,由于技术粗糙,这帽子无论从何角度看,都那么丑。还有两三缕破线头挣扎着,让麦琪站在那里,老忍不住捻捻。我就问,那你要两块钱干嘛?
她的瞳孔反射出感激的神情,知道我已经应允她。她舔着嘴唇说,你认识乔乔吗?她爸跟她妈离婚了。然后她顿了一下说,离婚家庭的孩子都是不幸的。
我吃了一惊,而她正渴望着这种意料中的效果。她安慰我说,你如果给我两块钱,我就能买两块烤红薯,送给她一块,你不会生气吧?
房门被麦琪搡开。关门时她小手按抚着青紫色的嘴唇,来了个飞吻。她的动作僵硬呆板,我想她的本意并非如此。她只是高兴的过了头。正因如此,她的小手瞬息间就蔫了,眼角滑晒出自责的窘态。其实她这辈子从未吻过我,或许这才是此刻我内疚的原因。她变化这么快,已经自己背着大书包上学。透过窗户,她的走路姿势很难看,我心里想,她没有半点象我的地方。而她似乎轻而易举地陶醉了,手里攥着两块钱,购买食物的喜悦刺激着她。她从这个家蹦乱鲜活地出去,便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