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和第三次,大亮的电话以每天一个的频率打来。他在沙土镇休假,百无聊赖,白天去外面闲逛,有时去沙漠里骑骆驼,有时去山里摘野果。他不厌其烦地向我描述着沙土镇的异域风光。很明显,他把我当成了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我告诉他,虽然我没去过西部,但本人博览群书,早已在书中领略过那里的风光。大亮是从来不读书的,但他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他邀请我过来看一看。我说,不去。他说,你就是个宅男。是啊,没钱的生活让我变成了一个宅男,如果我有钱,早就去周游世界了。
事情发生变化那天,我正和一个买家纠缠不休。他买了我的巧克力,收到时都化了。融化的巧克力在重量和味道上没有丝毫改变,变化的只是形状。他好像是一个可恶的完美主义者,对这样的巧克力表示强烈的不满,要求退款。他还给我发来照片,画面上是一滩融化的巧克力。他说,这哪里是巧克力,分明是一堆烂肉。我说,好吧,这就是一堆烂肉。然后我把钱退给了他。
我盯着那张照片。这家伙的摄影技术不错,巧克力的“烂”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好像还做了后期加工,让巧克力的颜色偏深红,一股腥臭味几乎要飘出来。说实话,我拍我自己做的巧克力都拍不了如此传神。
手机响起,我接了,眼睛还盯着照片。你在干什么?大亮问。我说,没事,呆着。无论是谁问我这个问题,我都会这样回答。而且我从来不会反问对方在干什么。人家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大亮的语调好像很兴奋,你猜,我在山里遇见了什么?
这狗日的又让我猜。你遇见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我猜不出来。
两个盗墓贼,女的,都很漂亮,胸大,腰细,屁股大。大亮说得和真的一样。而我根本不知道盗墓贼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那帮人是盗墓的,很神秘的职业。
当时我喝了点酒,跑到山里玩,在半山腰,被两个女人叫住了,她们说,先生,你能搬动一块大石头吗?我点头回答,本人两臂一晃有千斤之力,搬石头不在话下。她们喜出望外,说,那请随我们来。于是我被她们领进一个山洞。从半山腰到山洞,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期间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简直到了迷路的地步。山洞很不一般,四面规整,绘有鲜艳的壁画。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座坟墓。两个女人毫无惧色,一前一后,晃着电瓶灯,从容不迫。我壮着胆子,假装不害怕。
我们终于看到了一具庞大的石棺。一个女人递给我一杆撬棍,说你去把棺材撬开。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费尽力气撬开了棺材盖,一股阴气冲了出来,几乎将我熏倒。昏暗的灯光下,两个女人抖开两个大口袋,让我跳到棺材里去。我摇摇头,对你们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我已经够意思了,我的服务到此为止。没想到,她们掏出了手枪,顶在我的肚子上。她们说,跳进去,宝贝也会有你的一份儿!我说,但你们只有两个袋子。她们只好又拿出一个袋子。我在枪口的逼迫下,带着三个袋子和一盏灯,心惊胆战地跳进了棺材里。
棺材很大,足够三个人躺在里面。这么大的空间,只躺了一个人,此人已残破不堪。他的身体被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所包围。就算傻子都知道,这些东西在埋葬了千年后已经变成了古董。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内心的恐惧一扫而光。妈的,老子活了二十多年,只摊上这么一件走运的事。
外面的女人说,快点装!我说,不急。我确实不急,手脚都是软的,根本不听使唤,绝对不是吓的,而是内心激动所致。这时我注意到,宝物主要分为三类:金属、玉器和陶瓷。我决定先装金属,后装玉器,最后装陶瓷。我气定神闲地干着,在这人生的转折点上。
我把所有的宝物分装在三个袋子里。从重量和体积上,尽量做到公平合理。我还留了个心眼,将一柄锈迹斑斑的弯刀藏在腰间。我知道过河拆桥和卸磨杀驴的道理,在必要的时候,我就用这柄弯刀和她们的手枪拼了。我感觉我们早晚会有一战。
她们很着急,不停地问,好了没有。我终于回答一声,好了!我累得够呛,棺材里空气质量差,几乎喘不上起来。我趴在棺材沿儿上,大口喘着气,右臂一用力,把一袋子古董拎了出去。一个女的接住。紧接着,我又拎出去一袋,另一个女的接住。最后我自己带着一袋瓷器回到棺材外面。我想,这袋瓷器就算我的吧。
此刻,山洞里出现了一段真空般的寂静。她们在注视袋子里的古董,我则注视着她们。按理说,她们应该下手了,掏出手枪,将我击毙,然后把尸体放到现成的棺材里。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们没动手,还保持着友好的态度,和蔼地把两个大袋子放在我的肩头。我背着三个大袋子,踏上返回的路途。
大亮说到这里,我的耐心到了极限,第一次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操,停,别胡说了!大亮,你是不是一天不吹牛就浑身难受?
你,你竟然不信我的话!我说的全是真的!好,你不信是吧,我马上给你寄一件宝贝,到时候你就信了。作为我最好的朋友,你竟然不信我,真他妈的伤心。
当“朋友”和“伤心”这两个词被大亮说出来并通过电话传到我耳朵里后,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类词语很少出现在我们的口中,一旦出现了,所表现的意义就非比寻常。难道是我言重了吗?他挂了电话。无声无息。客厅另一边,房东的女人的手机响起来,铃声是凤凰传奇的歌。我从冰箱取出一瓶啤酒,喝了两口。“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那歌声无止无休,难道那女人死了吗?我简直有点寂寞难耐。如果让大亮把故事讲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