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久言见自己的便宜父亲怔怔站在堂屋里,虽脸上未显什么,眼睛却亮的惊人,她不觉轻笑了出来,很是为自己的决定高兴。
“爹,你要是再发呆下去,娘就要泡在二哥的眼泪里啦!”实在是屋里杨而行的哭声有点大,杨久言只好开声提醒杨天和。忽见杨天和双手捧着脸,大滴大滴的泪水经过他常事农耕而粗糙裂口的手指,黝黑厚实的手掌,滑进粘着泥土的麻布袖子里。
杨久言再笑不出来。
这个男人,为了一家人的温饱,每日天没亮就去田里农作,待太阳出来,吃两口干馍馍,稍坐下又要去深山里砍柴,然后背到离村子十几公里的县城卖了,只为那五文钱一担的薪火钱。
他刚过不惑,在自己那个年代,还是一枝花呢。可看他,与杨丁氏生养了十个孩子,却只得现在杨达文兄妹四人,骨肉离去的伤痛,家里沉重的负担,尤其是杨丁氏在生完幼子石头后身体便一直不好,更是让他日渐沉默,鬓发环生。
杨久言静静的走到杨天和身边,拉拉他的衣服,轻声道:“爹,娘好了,以后我们一家都会好的。”
杨天和身子一僵,片刻后,狠狠抹了把脸,呼道:“会好的,都会好的!”说着,带着杨久言就进了里屋。
杨家老二杨而行趴在杨丁氏的身边,还抽噎个不停,杨丁氏一下一下抚着他宽厚的背膀。杨久言见这情景,无端端的就感觉幸福极了。
那阎王果然没有骗人,两天之后从邻村请来的郎中就宣布杨丁氏可以起身,初时杨天和担心自家娘子经不得风,硬是不让杨丁氏下床,还是杨久言劝着,道是多走动走动会更好,杨丁氏才勉强得见天日。
邻里乡亲都很惊讶,但有些话实在也不能问当事人,便都憋在心里,待寻个机会再一吐为快。
就像这日清晨,在下牛塘洗衣的几个妇人就聊开了,话题从村东张家小儿被狗咬了开始。
“哎哟,你都不晓得,这么大一口,这么大,”徐氏将两只搓衣服的手比划了一个圆形,“那个血哟,射到老远哩!”
“可不是,张家那娃娃哭的脸都黑了,吓得老张两口子背上湿的都掉出水来。”孙氏不甘落后,说完等着大眼,看来是吓到了。
徐氏又接道:“隔壁村的余郎中被请到他们家的时候,脸都白了,谁见过这么大的口子啊,一块肉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停了一下,复神神秘秘的说道:“这余郎中看来本事不是很大,那丁氏怎么就好了,初五那天我看着,啧啧啧,活像是钱氏她婆婆去的前个把时辰的样子呢。”
“谁晓得,昨天我到她家看来下,脸上都有光了,也不晓得是烧了什么香,”刘氏听说徐氏那天去了杨丁氏家,便来了兴趣,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徐氏左右看看,确定没别人了,才小声道:“听说是冲了妖精了,那天本来妖精是要把她拿去的,后来听说那九丫头凶悍,跑到梦里跟他斗了一场,才把它赶走的。”
孙氏不信,皱着眉说:“那九丫头平日里对我们厉害就罢了,难道她能比妖精还凶还厉害?”
“哎哟,你可别小瞧了那丫头,上房揭瓦、下水捞鱼是把她说的温柔了,小时候把我们家荣荣打的到现在头上还有疤呢,”一说起杨久言,刘氏就恨不得打断她的腿。
这得追溯到五年前,刘氏的儿子荣荣七岁,人长的白白净净。刘氏到处炫耀,说自家儿子将来准能考秀才。不料有天在溪边耍,撞到了同岁的杨久言,被杨久言一石头砸的到现在脑门上还有一块深深的疤。
刘氏跑到当家的跟前那里哭了一阵,就拼命扯着他到杨天和家要讨个公道,七岁的杨久言听他们骂自己爹娘什么强盗汉子强盗婆子教出了强盗女儿,野蛮不讲道理,立即就来了气,拿起石头块又是一通乱砸。
在刘氏和其他几个“受害者”的共同努力下,七岁以后的的杨久言在村里名声越来越臭,直逼那死了几天的老鼠,翻了肚的白鱼。
此时听徐氏讲起这神神叨叨的事,她深以为然,又愤愤羞辱了几句杨久言,几个妇人便各自回家,做饭喂猪带小孩。
一方唱罢一方起。
杨久言在家喷嚏不止,暗自猜想是谁在青天白日里想念她时,就被杨家老大杨天和叫到一边。她心里惴惴,该来的总是逃不了,只得硬着头皮上。
杨天和摸了把板凳坐着,也不说话,杨久言是打死也不会主动开口的,爷俩弄得气氛很是沉闷。
杨天和咳嗽了声,吐了口浓痰,用脚捻了,才抬头看看站那左摇右摆的女儿。他有点尴尬,那天心情起伏实在有点大。
“九儿,你晓得这两天村子说什么不?”杨天和装作一脸严肃。
“爹指的是?”杨久言决定也装傻。
“九丫头,你爹可没老糊涂,那天你娘那样......”终是没办法把忌讳的字说出口,他又回想起那日绝望的心情,说话声音也随之小了点,“看样子是没办法医的,你却说可以让你娘没事,事实上你娘也真好了。你这丫头打小就调皮捣蛋,整日就跟着村头那些小子干坏事,又没学过医,又不会采药,那天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来跟爹说道说道。”
杨久言一阵哀嚎“杨久言啊杨久言,你这十三岁女娃,怎么能被人念叨的就是那些个野蛮粗鲁的事迹呢”,脸色却没变,道:“爹,你老说我三个月前发了一次烧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的,其实啊,我那天发烧见着神仙了!”(学十三岁小女孩说话真的不容易)
杨天和猛的把眼一瞪,像要训人似的。
杨久言一鼓作气再接再厉,将自己构思好的话顺顺畅畅的说来:“那天我迷迷糊糊的,就好像走到一片雾里,雾里有个连衣服都看不清的人跟我说话,讲是娘三个月后将有场劫难,我当时可不信,可他却给不容我拒绝,就往我脑子里塞了个口诀,言道危急时将它念出来,娘就会好的,而且我们全家都不会遭那病灾侵扰。”
她顿了顿,杨天和果然如预想那般,信了几分,还急切问道:“你就用这口诀就了你娘?”
杨久言不敢多说,怕有破绽,赶紧结了尾:“他又说‘只有孝敬父母,兄友弟恭时才能运用得了‘说完就不见了。当时我心里想,反正也没什么,在我脑子里也占不了什么地方,放就放咯。等醒来了,才琢磨着,这老神仙为什么就偏偏到我梦里来呢,怕是原来我做了挺多错事,特来给我机会让我反省的,所以后面才会加那一句。然后我从那天起,便下定决心要孝敬爹娘,善待石头,对两个哥哥也要好。”
看她爹一脸震惊,杨久言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会说过了吧?“爹,那天我真的很害怕,差点就忘了那口诀了,还好,还好。”拍拍胸脯,杨久言努力想象自己十三岁时说话的样子。
杨天和相信了,也感动了。他先前确实奇怪自家女儿怎么改了性子,但也没多时间问。原来女儿不知不觉长大了,竟有老神仙特意来教他,也真的救回了妻子。他老怀安慰,邻里的闲言碎语一开始确实让他心神不安,怕女儿比以前更为暴吝,现在却使他对女儿有歉疚之情,“以后可不能打她了”杨天和心里想。
杨久言瞧她便宜爹脸色从青转红又转黑再转红,有点忐忑不安。这神神叨叨的事情,要搁现代是没人信,而搁晋朝,一般人家是要被扭去庙里让和尚尼姑做法事才了。也不晓得自己是那种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