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天气晴好。据村上懂风水识八卦的范秀才称，此日宜入学、栽种、赴任、纳财、嫁娶、求嗣。
江明昌着淡紫色交领凉衫，头上松松抓了个髻，远远看上去却很有唇红齿白少年郎的感觉。杨久言随父兄到了祠堂后，就看见立在农夫中极为干净的江明昌。
虽晋朝女子身份比宋朝略高，但祠堂依然禁止女性进出。所以尽管杨久言很好奇古人查账的情景，却也只能对着祠堂大门叹气。
她拍拍手，自言自语道：“没关系，山不转水转，水不转我杨久言转。”扭腰就往家走去。
杨村住着两百多户人家，村子狭长，从东往西有条土路以供行走。几座山丘绕着村子，不高，却像是村子的保护伞。
杨久言沿着大路走到徐氏家门前，听见水塘里鸭子“嘎嘎”的叫声，忽然很想到田边走走。马上立夏，田里的早稻青青绿绿，随风摆动，甚是好看。杨久言展颜一笑，微风吹的她心中安定许多。
几个妇人正在塘边洗衣，聊天声、棒槌打在衣服上“噼里啪啦”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杨久言小心的想绕过他们，不料妇人眼尖，老远就看见她，“九丫头，江家大少爷抱着你舒服不？”说完当先哈哈笑了起来。
我忍。
杨久言嘴角抽搐，心里将这多嘴的妇人国骂了几遍，方回击道：“赵婶，你一个女人家当众说抱不抱的，羞不羞呀？”见那妇人如粳在喉的模样，心里痛快了点，“再者说来，我父兄因我过失正打扫马车，江少爷仁心，见我昏厥着，便帮着我娘扶我进家。怎的到你嘴里，就变了味了呢？仔细这话叫江少爷听见，那时，你家的地......”
“这......九丫头的嘴越来越厉害了啊，”妇人听出了杨久言的意思，乡下人都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活。江大户良善，将租子调的极低，若是得罪了江少爷，可不是断了自家口粮吗。
虽一下无话可说，却在杨久言转身时对着边上讲：“哼，小蹄子不知羞，就她那胖墩样，还敢勾引江少爷......”
杨久言摇摇头，“自古不乏长舌妇，何必庸人自扰之，安安心心看看这古时阡陌便好。”遂丢了恼怒之心，慢悠悠走了十几分钟，沉醉在像幅水墨画的高低的田野中。
“姑娘，杨村祠堂怎么走？”忽地，一田之隔的路上传来道声音。
杨久言吓了一跳，左右看看，见只她一人在此，晓得人家问她，便回道：“沿着大路一直走，见到一颗大枫树往左就到了。”
“多谢。”那人不多说，起身驾着马车跑开了。
日头上来了，虽未真正入夏，太阳升起后却也有些热。且连番被打扰，杨久言便没了兴致。
回家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到哪疯了，一脚的泥。快去洗洗，等会家里有客。”刚到家门口，杨丁氏正匆匆走出来，见杨久言鼻尖上的汗珠，责骂道。
“娘，谁来了呀？”杨久言好奇道，不料杨丁氏早走了，也不知听没听到。
来客是晋朝农户家一件大事，家家户户都要办的隆重。杨久言见杨丁氏拐进了徐氏家，就知她肯定是去买鸭子了。她也紧步归家整理起来。
却说杨氏祠堂里，算盘声，声声清脆。江明昌手里捧着帐房们对好的账，一笔一笔对好。他们江家看账，都选在谷雨种子下地以后。这样便于了解全年租户的动向，也利于年前收租的统计。
江家的账房都是这行的老人了，自然算的轻快。一个时辰不到，已落定了七七八八。可江明昌是新手，自然从前学起，一个时辰却只看百家不到的租用名录。此刻他正指着杨兴家“一家七口，每人一亩，共计六亩水田，一亩旱地”问道：“为何独杨兴家有六亩水田？我瞧着其他七口之家最多不过四亩水田。”
“这......”村长战战兢兢的想着说辞，“杨兴家中皆为男丁，水田难种，便让他们多劳力一下也没什么。”
晋朝最低一级的官员便是乡镇的里正。村长多为村里自行选出，或是主家派遣得力之人担当。上一届杨村村长年事已高，于去年年末去世，江家未免麻烦，直接叫原村长大儿江木权顶替。
江木权初时高兴，以为能捞到些许油水，不想自己的老父亲竟是根直肠子，一点银钱未留。他自认聪明，将好养稻谷的水田变了价，开春下种时还真得了几十贯钱。
此事杨村人尽皆知，不过是农人怕事，都忍了气吞了声。江木权沾沾自喜，就等主家查账时给那账房几钱银子打发走。哪想大少爷看得这般仔细，只得谎言应对。
江明昌嘴角一勾，真当他是不懂事的少爷呢。昨天对外称病，延迟一日看账，就是向杨天和了解农田之事。没想到左拐右带着竟问出村长私自将田地作价敛财。他恼怒不已，却按捺住待看账时再发作。听得村长如此说道，便笑道：“如此说来，村长竟是宅心仁厚呢。”
江木权看大少爷脸色和煦，以为顺利过关，正要客气，忽听得：“江木权，你可知错。”吓的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江明昌两眼似能喷火，怒道：“贼奴，你竟敢私下克扣杨村农人田地，折田变银私相授受，谎言成椟连篇，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将这贼奴绑起，搜了他的家，带去城里让管家好好治治。”
说着，再不看账，吩咐账房做好，自己则甩了袖子欲出门。
杨天和一众想不到平日耀武扬威的村长就这样被惩治了，个个愣了半刻。见江明昌起身，杨家族长忙道：“大少爷，请止步。”
江明昌晓得他们会问什么，收了脚便停在那。
“大少爷，多谢您为我杨村二百户做主，”族长约莫六七十，白发苍苍，颤颤巍巍走到江明昌跟前，道：“可一村不可无首，还请大少爷能尽快找个清明能干的村长。”
江明昌虚抬手扶着年老的族长，笑答：“这个您放心，村长的人选昨日我就定好了，不日就会到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