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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晓生和他的陈年故事-2

讨饭那几年是小男孩最苦的日子,三寒九暑,岁岁年年,日日如是。那几年大恶人的业务开拓了,因为倒卖业务败退了,手底下渐渐积累了许多的资源,于是经营起了一个规模可观的乞讨团队,最多的时候他所控制的行乞孩童会布满市区一半的街区,走哪儿都是自己的人。然后不断有小孩逃走,不断有警察跟踪,据点的仓皇转移之中又不断有小孩逃走,几经波折之后,偌大的队伍最后就剩下小男孩一个人了。

善业结善缘,孽业得恶报。大恶人数年行恶,又不断惶惶奔波,终于得来一身绝症——食道癌和白血病。跟共产党打游击,这是一个多么自作孽的游戏,不但天理不容,生理也不容。共产党当年打游击的时候,好歹还有一个根据地呢,大恶人大概只凭一腔革命情怀,逐步释怀,放眼天下,全是根据地。可是实际上大恶人没能占据共产党任何一个山头,放眼天下,仍然全是共产党的根据地,所以只能四处跑路。这绝对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自取灭亡。

大恶人在许多年前,本是一个大好人的。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本是一个遵纪守法乐善好施的良民,他以礼敬恭俭让为道德标榜,向五讲四美看齐,他安静地守护着祖传的几亩老田,他自力更生,不拖累政府的小康进程,他沉默本分,不蔑视政府的机动能力……他还可以拾金不昧“他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他非常传统,他又实在老实,老实的人,总会有老瓷实的人缘,这个年轻人又懂礼貌,又不会欺负乡间邻里家的小孩子,而且农忙时刻,全村子只有这么一个机动人员,被大家随叫随到,一直叫到他自己家的农作物熟落一地或者庄稼错过了节气。所以当这个年轻人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他拥有了一整个村子的媒婆团队。当别的年轻人还都在为娶不到媳妇而发愁的时候,他在一脸愁容地百里挑一。然后这个年轻人做了一个他后悔了一辈子的决定——他挑了最漂亮的那一个。

如果他读过书,那么他一定看到过“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样一句话,没文化真可怕,这典型是没文化惹的祸,这都可以拿出贡献给天下所有的人民教师做反面教材“理论指导实践,读书指导娶妻——学习事关人生大事”。如果他的家里有一台电视机,那么他一定看过流行热播了无数版本无数遍的《倚天屠龙记》,那么他一定听到过张无忌那刻骨铭心的母训:“天下漂亮的女人都是坏人”。这又典型是经济不达标的后果。这可以拿出贡献给天下所有的有情人做反面教材,“没钱就别谈婚论嫁”。如果他出生在城镇而不是一个小山村,那么一定会接受到“晚婚晚育,少生优生”这样深入人心和存折属于政府而不是某个开明组织的政策,这又典型是“计划生育”落实不到位的问题。这又可以拿出贡献给天下政府机关领导做反面教材,“大家要相信政府,最起码要相信基本国策!”

总而言之就是,这个年轻人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和一个错误的地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漂亮女人总是会骂年轻人太过老实和迂腐,毫无心机和心无时机,每天都在想着舍己为人,品格高尚地幽默,而且又传统保守,发财的事都不敢干,又不懂情调和调情,怯懦优柔,毫无男人味又一身男人味,干什么事都拧巴,从来不追求改造主观世界,从来都苛求改造客观自己,鞋小了削脚,以脚合鞋响应社会和谐,衣服瘦了瘦身,以身合服致敬日本和服,每天都在制造非主流,只恨不入流。每当男人又说道衣服瘦了又该瘦身的时候,漂亮女人总要不是时机地掏出一把贴身长约一尺的藏刀,恳请他与这个正常的世界做一个疯狂的了断。

当然年轻男人有时候是会生气的。比如某一天他们夫妻生活不和谐了,或者鞋子磨损太慢或者他的大脚生长太快,再或者吃了太多或者穿的太多大衣穿不上了。年轻男人有时候是会反抗的。在中国的历史文化里,但凡反抗,就一定少不了武力斗争。属于战争的人,是不能有妇人之仁的。可是年轻男人总是刚刚一投入战斗,就立马心软起来,骂则就简,打则就轻,总不能进入状态。但是漂亮女人最尊重战斗,总能瞬间进入状态,骂择狠打择重,刀子嘴刀子心,从不心慈,从不手软,身为妇人,从不妇人之仁。漂亮女人出手很快,攻击强度很高,年轻男人进入战斗之前,总要先喝几口辣酒以壮胆色和气势——喉头有物,蓄势待发。辣酒要从胃辣到心,从心辣到手心,达到心狠手辣之境界,方才展开攻击,否则便不能克制自己观音转世一般仁慈的心肠,一无出手机会战斗便结束了。

战争的开始总是需要年轻男人那几口辣酒久久酝酿才可以的,但战争的结束只需要漂亮女人摔一件便宜的家什就够了。漂亮女人从不会哭,善于厮杀的人是不会有眼泪的,况且作为一个常胜将军,眼泪只能代表独孤求败的情怀。漂亮女人虽然有怀,但是足够无情,所以不够情怀。战争的胜利者,往往不是属于能控制战争开始的那个人,而是要看谁可以控制这场战争的结束。漂亮女人锅碗瓢盆摔的从来不失时机,开心的都笑不出了,如果哪天乐的嘴巴抽筋一下,倒是或许会哭出来。

当然年轻小夫妻吵归吵打归打,夫妻生活是不可荒废的。结婚当年,漂亮女人就得出了一个婚姻的硕果——一个六斤多沉的闺女。虽然年轻男人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哪怕三斤四斤也成,但他到底是爱那个漂亮女人的——他应该是爱她的,即便不是爱,那至少也是爱护。如果你真心爱一个人,那么你就会知道,你有多爱那个只属于你们的宝贝——因为她具绝对的不可复制性,也就是说,或许你爱她并不在于她本身,而在于她的意义,这样就比较不厚道了——所以即便漂亮女人为他生下一个铁疙瘩,他也会奉为掌上明珠的。更何况他们的女儿是那样子漂亮,那么大的眼睛。而且他相信,他们的这个女儿一定会让这个家庭变的和睦,社会变的安定,世界变得和平。

而且作为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是离不开夫妻生活的,单凭这一点,他们也会好好的生活下去,除非有别人来跟她过这夫妻生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身为一个传统的男人,他绝不认为这个世界会不善良到背叛的地步,这是不可想象的,况且他们的合法生活是有舆论监督、法律保障的。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错了。法是不外人情的,也不外情人,很快就有一个叫做“情人”的人出现在他们之间。“情人”只是一个艺名,他是一个画家、雕塑家、行为艺术家兼诗人——这个年纪有点大的“情人”最早的时候是个诗人,可是时代大不同了,如今的诗人身份只能被兼出来。《情人》是他的成名诗作品,那个时候的诗风一浪推一浪,一潮翻一潮,浪潮浪潮的,他的《情人》一夜之间成为下半身诗派的代表。成为代表之后的他发现,《情人》出名了,但他没出名,人们只知道《情人》,却不知道发《情》之人,这是一件多么无情的事,他从此改名“情人”。他终于成为那个时代不多见的一个真正靠作品出名的人。

后来时代换了,“下半身诗人”们精神空虚的同时,胃里也开始空虚起来了。在“情人”展望到做诗人迟早要被饿死的结局之后,他毅然放弃发情,开始学画画,并且专攻当时最时髦的人体艺术。但是不幸的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这样一个过了气的“情人”献身艺术,他也没有什么钱来打动某个像样一点的女人献身,他想来想去最后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献身艺术。

为了艺术,他心到了,身子也到了,他真正将自己全身心投入了艺术。但事实上,在当时男裸是备受歧视的,当然如果被足够的歧视也会出名,但问题是模特要出名,否则白献了身,英勇一把,仍然无名,就名副其实“无名英雄”了。而他虽然早期的名声在外,但这么几年过去,改革的春风吹满地,发春的情人落满地,他的《情人》早已被无数注重时间把握时代节奏的情人们践踏,春风一阵吹,名声化成灰。如今走在大街上向人问路,都鲜有人搭理他,如果报上自己的大名,叫一句自己响当当的名号,还会有人鄙视他。

他决定,一定要与众不同,一定要出名。他决定画一张《梵高自画像》一样的作品,不要像《情人》一样,这次一定要人们在记住他作品的同时,记住他这个人——但这样的话,他就要少一个什么器官才可以。少什么呢,一定要引起注意,最好还要给人震撼和想法,这样就不能少胳膊少腿,这样没有效果,不但不会引发人们的同情,反会勾引大众的恶心,少鼻子少眼珠子吗?这样便有些残虐了。他想他想去,那就少那个吧。他是真不愿这样想,这太惊世骇俗了,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这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发下半身之情怀了,他要与他以前的诗歌划清界限了。

但他还是决定这样做。当然他是不会真的割掉那个东西的,他愣是用一只铅笔把自己给阉割了,这在画界是空前的绝后的手法。他用一只标号2b的铅笔,完成了一个2b式的创举。但毕竟是第一次,刀法——笔法生涩,只割掉一半。

作品完成之后,他取名《情人》。至于为什么又是这个名字,他也不知道,大概是一种情怀,又或许是潜意识里要把它雷人到底赚足噱头了。

这幅《情人》是他的一个标志,标志他成功地由诗人向画家转型,也标志着他成为第一个背叛“下半身诗派”的人,从此与日以继夜发情的诗人们一刀——一一笔两断!

《情人》大获成功,成功之一就是让舆论界褒贬不一,引发了高度的关注。“情人”高调声明与“下半身诗派”告别,引发了人们对“人性”和“人,性”的讨论大热潮,但就是没有一个“下半身诗人”站出来搭理他。他对此表示理解:他们毕竟辈分太小了。

《情人》一出世,舆论界立刻分成了两大派。贬方无异于说此人真不要脸,不画女人却画男人,真不要脸,画男人还找一个断根的,更加不要脸,以前还是个“下半身诗人”,不要脸极了。这个圈子拿女裸作为画画的基本功已经是伤风败俗了,他居然用男裸,还是用一个四肢健全的残废,这就直直鄙视风俗了,把祖国五千年的文明都还给历史,这得无耻到什么境界才能这样不要脸呀!

褒方的赞词主要是此人不仅为艺术而献身,还献了根,勇气可嘉,或者说此人创意大胆,但入妇人心,天下不要脸搞别人老婆的男人都该这个下场,即使不能断子绝孙,也要缩阳到这样一丁点。

不过就像所有的娱乐事件一样,总有一批无辜的人。此画一问世,各刊或登或转,那半只根,着实让不少的清纯少女受了惊。

无论如何,《情人》成功了。“情人”因为《情人》也成功了。而外面的骂声越高涨,情人的名声越膨胀,改革春风发了疯,人们发情成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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