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镯子是带着脚上的!奴隶才把镣铐戴在脚上!”
岚愈加气结,可一口气喘不过来,却只能捧着胸口不说话。
双靡翕侯无比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这样暗昧的举动,她也不以为忤,只是顺从地深深地喘着气,然后好像是怕自己晕过去,急忙开口:“我知道你没有说出去,是因为月氏还需要我,而我也没有对月氏不轨的心。”
双靡翕侯听着她如此急着辩解,苦笑着说:“听说中原的女子最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而你这时候却还想着这样的事,你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女人!”
“我是没把你当男人!”岚没好气地回敬,呼吸却顺畅许多。
“……”顾忌着她的身体,双靡翕侯没有回话,只是脸上挂着的那虚伪的笑容此刻变得有些无奈。
她吸了几口气,再次解释:“那天是我第一次到战场,第一次亲眼看见那么多的人流血、死去,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我所作出的每个决定,都能导致流血和死亡。我当时很害怕只想逃避。我也没想到遇上的人是谁,只是想喝酒,你们总是说醉了就能忘了……”
“可当你发现对方是的游荡于草原和荒漠的萨朗族,便连醉,都是不能。我一直没现身,也是怕萨朗族误会,以为我们有备而来,刻意接近。”
岚忽然轻轻一笑:“正因为你这样的人,我才不敢喝酒。不过,你当时不会怀疑是我在积蓄自己的力量么?”
“你连他们给你的信物都随地乱扔,我很难想象。”阿靡的眼神向她腰上撇去,不由大惊:“……你,你腰上的玉环呢?”
“刚送给阿都,看你还敢欺负他!”
“什么!”双靡翕侯瞪着碧眼,讶然道:“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只是让他将玉环小心收好——只有你知道那玉环的作用。阿靡,我快死了。就当是看在我们多年并肩作战的份上,你一定要为月氏……”
虚弱的喘息,断线般的声音,还有那比最纯粹的黑曜石还要深邃的眼睛,双靡翕侯猛然觉得血气翻滚——那种熟悉的即将失去的痛苦好像将他的心对半劈开,让他疼得几乎窒息!
长久没有听到对方的答复,岚叹了口气又问:“中原的使者什么时候走?”
双靡翕侯的眼里闪过针般犀利的光芒,却依旧笑着,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刚刚擘着中原的曲子,可是因为想家了?”
怀中的女子的声音转而凄厉,神色满是厌恶:“你以为我是想回中原么?那种肮脏的地方,我死都不会回去!”
“哦?我以为你……至少,长安还是你们的长安。”
“你知道长安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么?你看看若漓,她被她的父亲亲自送出去和亲!”
“那她……”清澈的碧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月氏的首领私下还是认为她只是个特殊点的奴隶,不想,她的身份原本竟可以这样尊贵!
“哼,这位伟大的父亲又岂止一个女儿!就算连她也逃了,中原的女子千千万万,害怕找不到替身么!政治联姻,向来只需要一个挂着家族之名的人质!”
“如此,你便要纵容她回去?那个使者,倒是个有心人。”
“阿靡,你就帮帮她吧。至少……我们之中还有人可以幸福。”
怀中的女子那浸满了清凉的月光的眼眸,泛出如水般的光泽,他终于忍不住承诺:“好。”
“阿靡,得你一诺,我便安心……”她闭上双眼,心中喃喃:“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驼铃声声,一行人踩着沙漠中橐驼的影子缓缓移动。
若漓裹着纹路清晰的方毯,暗自思量,浑然未觉同行的张珏关切的目光。
“怎么了?”
“刚才双靡翕侯带走的那个乐师……我觉得很是眼熟。”
“一个乐师而已……莫不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你的‘先生’吧?”
若漓跟着张珏笑了笑,没一会儿就又不做声,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一望无垠的沙漠。
“怎么总是这样心神不宁的?”“没什么,故地重游,又是一番光景。”若漓敛眉,道:“你可知,这漫漫的黄沙下,埋葬着多少白骨?”
张珏拍拍她的头,道:“都过去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若漓摇摇头,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可归途却是如此沉重。炎炎烈日,让人直感气血上涌,忍不住大声道:“张珏,你知道为什么除了肸顿翕侯,月氏王族里其余的人都如此年轻么?”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可还是伸出右手食指,坚定地指向那铺天盖地的黄沙,道:“答案就在这里!”
张珏眉头一皱,大漠的风沙迷了他的双眼,于是低头道:“我确实听说过,圣者下令丢弃那些亡了城的老弱病残,将那些年轻俘虏们分编到月氏五部。莫不是他连月氏王族的老人都……难道,为了平定人心?”
见到若漓点头确认,张珏冷哼道:“真是可悲,这样的事情居然没人反抗。”
“不,那是因为先生允许他们按自己的习俗生活,让他们继承先祖的智慧和梦想,好好地活下去。”
“可现在他们不都说着和月氏人一样的话,有着和月氏人一样的习俗?抛弃族人,丢弃传统,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呵呵,我也曾这样诘问先生,”若漓惨笑道:“可她说,活着为什么要有意义?当死亡突如其来地降临,谁会考虑为什么活着?好想是这样,只有活着才能考虑活着的意义吧?”
“先生”二字就像一根芒刺,将张珏的心扎得生疼,疼得几乎不能平静地思考,最终只能嘲讽地吐出两个字:“谬论。”
“你知道么,那群月氏王族的老人带领所有被遗弃的老弱病残,挡在匈奴的千军万马的铁骑前,用他们单薄的身体为族人围筑起最后一道屏障。他们的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他们的眼神是如此悲凉,我总是忍不住要冲下去救人,却总是被绑在大帐中醒来。这样惨烈的事情,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我就是,就是看不下去。”
那些震撼的场景,已经深深烙印在若漓的心里,每每午夜梦回,结疤的伤口一次次地被翻起,撕心裂肺的疼。
张珏无奈地摇了摇头,用他修长的双手再次拍了拍她的头,道:“以后也不会再见到这样的事了,我们要回长安了。”
“先生也是这样说。”若含泪凝睇远方,喃喃:“她说我和她不一样,不会算计人心,所以注定会比她幸福……”
张珏双手一僵,不由苦笑着眺望遥远的北方……
很多年以后,许多事情的面貌都随着时间的变迁而变得模糊不堪,而曾在长安市井上流传的《佚名往事录》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宁光帝三年,节度使携宗室流亡女回。得西域金器、珠玉、香料无数,乐师、舞姬数人。上嘉许,赐万户侯。女入宫谒上,上惊为天人,欲留宫中……八月,闻大月氏国丧满,月氏女王下嫁贵霜翕侯。双靡翕侯不知所终。
……贵霜翕侯挥师东征,立贵霜国,移都高附。五部名存实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