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三酱鸭店飘来令人谗羡的味道。马列买了鸭脖子和鸭脚,分别是南子和黄青青的爱嗜。嗨,买些鸭头吧,再配上啤酒,这才是自己爱吃的。
也算满载而归,谁在谁享受吧。多数情况下,马列不会独乐乐,是属于与人乐乐的成熟男人,尽管在突然会飞的白天收获了一堆心凉,他还是十分愿意,把食物带来的简单快乐与人分享出双倍的快乐。而快乐是一切裂痕的粘和剂啊,快乐的多寡直接决定着粘和剂的强弱。
推开防盗门,浓厚的黑暗携手空荡荡的冷清扑面袭来,显然二者面对面较量了太久又难于决出胜负,彼此疲乏却找不到台阶退下,正好碰上房门洞开的机会,于是,化敌为友一起杀来。列子站直身体稳住了自己。
南子呢,打牌去了,还是晚宴去也?反正不在家了。牌也好宴也好,都好,难得清净。调整好心态的马列关上防盗门,换上拖鞋,拧亮电灯,再次愣住了。
怎么迈得开脚?金鱼已经僵硬,它们身下的水汪在地板上,把投掷来的灯光割裂出一地碎片,山河飘摇啊。南子的拖鞋保持着砸人的模样,各自为阵,孤伶不成军,反沦寡人一个。
破碎,寂寥,荒芜。马列心中垒起冢墓。罢罢罢,中年男人怕的就是这个。
拨响电话,邀请黄青青出来吃夜宵。
列子,不巧得很,我一个同学生日,约好晚上宴会,推不掉,改日吧。
黄青青柔弱的话音,随着关闭通话声果断消失,却硬硬地在马列耳边来回弹跳。黄青青不是以前的黄青青了。马列的喟叹愤懑又无可奈何。现在的黄青青在大堂靓丽迷人,吸引不知多少谗羡的眼光。而以前的黄青青,只不过是在小餐馆里择菜上菜的黄毛丫头。可是做为黄青青,年轻、漂亮、善解人意,即便不是自己,也有另外一个男人会重新组装出靓丽迷人的黄青青。说不准……唉,马列几乎有些相信回家时的第一个判断,她,黄青青是赴一个男人的约会去了。
可惜,那时御风而行的自己并没有看见黄青青什么。无可奈何兼具愤懑的感叹,不过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显得阴柔有余阳刚不足。心中的坟冢越发荒芜。马列愣怔一会儿,不过三五秒,握紧了拳头。不能由着坟冢肆意而为,他要阻止,消灭。
拎起一块辛辣的鸭头,呲牙裂嘴地熊啃虎嗜,又咬开啤酒盖,咕隆着吞进酒水。
三五个啤酒瓶歪倒在身体僵硬的金鱼上。肚皮里的酒水,胶着辛辣食物难分难舍,热烈而甜蜜地发酵。一股股洪流掀起,翻卷出汹涌的浪柱冲击喉咙,一波一波地拍打出响亮的酒嗝。
这无关丰盛,却也割裂掉寂寥的夜晚,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瘫坐在地板上的马列,手中握着最后一瓶啤酒,以酣畅淋漓的鼾声代替了酒嗝。
醒来的马列,口干舌燥,随即,犹如鸭头般辛辣的疼痛袭来……马列摸到额头上一个口子,凝固的血渍掉了下来。受伤了?马列一惊,跑到卫生间照镜子。镜子里,那个瞪着眼睛的男人,额头上有一条血口,血口周围皮肤肿胀,使整张脸看上去滑稽而狰狞。
谁——肯定是南子搞的。马列气愤地奔出盥洗室。
客厅已经收拾干净,啤酒瓶呢,一个挨着一个蹲在茶几上,犹如排好队正等着父母领回家的孩子。八个,是的,一个都不少,个个完好无损。
你这悍妇拿什么敲我的脑袋谋杀亲夫?马列拨响南子电话质问。
南子笑嘻嘻地骂了句“神经病”,又敛起声音说,谁晓得是哪个鸟人干的?我回家就发现你列子脑袋破了,不过,我慈悲啊,尽到了人妻责任,给你列子请了假。说着又嬉皮笑脸起来,建议列子去医院包扎下,免得破相被人家一脚踹了。
南子说不是她就不是了。她一直雄赳赳气昂昂地对着干,编假话卸责任不是她的风格。
谁呢?儿子马小列在京城读大学,还能有谁来家里行凶?
额头上挂了白屏幕后的马列,突然意识,可能是自己对自己行凶了。但,这个猜测多么虚妄,没有一点细节记忆,没有任何证据,而行凶工具更是无稽之谈。
风鼓起衣衫和头发。马列灵机一动,踮起双脚,朝灵悟寺游去。
灵悟寺里一个名叫慧光的胖和尚,肥头大耳,若是笑起来定是弥勒佛在世,可惜这是假设,胖和尚慧光笑是笑过,终是昙花一现,面世机会少之又少。没有了笑态的慧光,倒也不凶,木讷也不是,就是稳重了。慧光捻着脖子下的长佛珠,稳重地把眼光打出灵悟寺,为求助者掐算人生。据说,本城一个周姓人家听取慧光建议,卖掉刚刚买到手的一个独立房,投资一块地皮自建房屋,结果是,人家买下的独立房出现血灾,而自建的房子出租大赚,这若是运气也罢了,可周家儿子提拔成本市大官,接着又上调大城市去了。这是什么?运气说能够简单解释吗?慧光超凡通灵的能耐,不能不让人佩服啊。慧光名盛位尊,但他稳重,从不轻易掐算,偶尔为之,也要看面子和缘分。
马列以前是将信将疑。可这两天来,莫名会飞,还莫名受伤——这蹊跷古怪的事情,偏偏发生在自己身上,又只有自己亲眼所见,却不得解。也便相信,世上事,再奇了怪了,也有道理,轻易否定不得。
在寺里行游一遭,没有发现慧光。这个和尚,不好好坐禅,跑哪里去了?马列好奇心顿起。游遍殿堂旁边的各个厢房,未曾发现慧光影子,空中的马列懒了下来。
但到最后面一个雕花的小房间前,马列怔住了。一个妇人摇着一身波涛推门出来。妇人满面绯色,眼波潋滟,随手掩上房门摇曳离去。马列骂了句,游进房里。
敞开衣襟的胖和尚,肉堆肉,白花花地摊在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前是一张长条的雕了连枝牡丹的书桌,桌子上摊着纸墨。而慧光正勾着右手食指蘸墨写字。这指墨功夫,马列早有耳闻。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桌子上的指墨书已近尾声。如此说来,妇人在此,敞开衣襟的慧光就在写书法。如何写?马列脑海里出现一张流传微薄的淫秽图像,一个老者抱着一年轻女子,一手放在女子乳房上,一手执毛笔写字。
不得而知。
管他呢。说到底,和尚也是男人,现在的和尚据说还被允许成家。这鸟事根本就不是事。
马列却忍不住笑了,越笑越觉得好笑。反正,和尚听不见自己的笑声,索性放开了喉咙大笑。果然,那厮不晓得他书房还有马列这个人。
敬意是没有了。也好,没了敬意,这个神道也就趋向平凡,方便交流。
马列退到外面落地,敲响房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