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真大,到处都变成白色的,连树都白了。从墨鱼公园出来,马兰花在附近转一圈,她找不到车站了。便往前走,走两站路,就该看到亭子和车站,她就懂得拐进小巷,又拐回家中。可是,她怎么走也找不到六角形亭子。没有亭子。
一部红色的小车停到跟前,司机伸出头问,小姐,打的吗?
马兰花摇头,“打的”什么意思她不懂。问路边的人,码头在哪里?六角亭子在哪里?回答说,六角亭子不知道,码头知道,码头在另一个相反的方向。马兰花走错路了,她得回头。路边的人说,你有钱吗?马兰花摸摸口袋,有公交车售票员找还的九元钱,还有崭新的一百元。婚礼上收了不少礼,吉祥都存起来了,留下几张给马兰花,马兰花随手放进口袋。路边的人说,有钱就好,你打的去吧,跟出租车司机一说,他就送去了,什么地方都送。
恰好又一部红色小车停下。小姐打的吗?
马兰花就钻进去。车行一半,马兰花问,你知道中发驾校吗?
知道。
你知道七匹马驾校吗?
知道。
我不去码头了,我要去七匹马驾校。
红色的士很快停在铁头的七匹马驾校前。铁头站在门口,旁边停着吉普车。的士门开了,出来的是马兰花,铁头很意外。铁头说,呀,马兰花,你居然跑来视察了?
马兰花走过去,眼睛一直看着他。
铁头说,吉祥上午没班,他下午才来。
马兰花站到铁头跟前,离得很近,铁头鼻子中呼出的气都扑到马兰花脸上,有一股很重的烟草味。马兰花说,我知道吉祥上午在家,我还知道吉祥昨晚跟你去游三波家了。
铁头一点不紧张。是啊,我们去了。
去干嘛了?
去讨钱,可是游三波耍赖,不在家。
然后呢?
然后?铁头摊了摊手说,没有了呀。
然后你们把杜鹃怎么了?
铁头巴掌一拍大腿,说,我们把游三波他老婆给玩了,哈,够本了吧?
附近有人看过来,是驾校的几个教练。铁头的声音很大,他们注意听着,好像都知道这事了。有一个理着光头的,还嘴一噜,吹声口哨。
妈的,这口鸟气我终于出了,哈哈!铁头笑得很开心,他是真得意。
马兰花头低下去,头好像太重了,脖子都撑不住它,腿也撑不住身子了。马兰花说,我回去了。她转过身就走。
哎哎哎!铁头追两步,手搭到她肩上。马兰花你怎么知道的?
马兰花扭头看肩上那双手,手真大,黑得出油,青筋的颜色都透不出来了,只看到它们从皮下凸起来,弯来弯去,像蚯蚓一样。从手又看到铁头的脸,马兰花盯着他眼睛说,是杜鹃说的。
这骚货!铁头骂了一句,回头招呼那个光头教练,喂,你送她回去。
吉普车卷动尘土,眨眼间就到了跟前。马兰花没拒绝,她上了车。车门是铁头帮她关上的。铁头还拍拍马兰花的胳膊,说,走吧!
那个肩,那个胳膊,突然就有些麻麻的感觉。
光头教练三十岁不到,暴牙尖嘴。他左手把住方向盘,右手拨档位,忽上忽下,麻利得很。马兰花扭头看他操作,看了很久。你知道我家吗?她问。
教练答,知道,很近。
你知道昨晚铁头和吉祥去游三波家了?
教练哼哼两声,笑了,不答。
马兰花说,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去?
教练还是哼哼两声,笑着。
马兰花到家时,吉祥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有一群清朝女人,踩着花瓶底小鞋子,头上顶着大牡丹,说来说去,又将手帕舞来舞去,很气愤的样子。马兰花站在电视前,她不是想看剧情,剧情真的一点都不想弄明白,她只是想看看那一群清朝女人是怎么气愤的,会做出什么表情。
吉祥说,马兰花,走开点,你挡住我了。你这么一大早上都去了哪里?
马兰花站着没动。清朝女人扑上去,用尖尖的长指甲抠对方,她们推来推去,身子跟着摇来摇去,其中一个,突然将旁边的青花瓷瓶举起,猛地往地上摔去。怦!青花瓷瓶像花瓣一样碎开了,有两片还极其缓慢地蹦跳几下,才重新咣当咣当落下。
吉祥说,马兰花,走开,我看不见。
马兰花扭过头。吉祥躺在床上,早上就在这个床上,吉祥还叠到她身上。吉祥昨晚叠过杜鹃,早上又叠她。马兰花说,我去煮饭吧。就下了楼。
马兰花菜煮得好,吉祥妈很高兴马兰花会煮菜。吉祥妈吞下一口鲜菇豆腐,说,哎呀呀,总算有一个好处了,要不大老远的到山里找什么找?城里的女人不多了是?马兰花啊,你也煮点野味给我们吃吃吧。吉祥妈把筷子伸长,在吉祥碗边敲敲。吉祥,你说是不是啊?
吉祥嗯一声。
每天饭桌上都是吉祥妈在说话,吉祥与父亲一直闷声不响。马兰花看不出吉祥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可是他应该有不同呀。他昨夜去过游三波家了,做过那事了,脸上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吉祥走出家门时,马兰花追了出去。马兰花问,吉祥你去哪里?
吉祥说,上班呀,不是跟你说了吗?
你还有事没跟我说。
还有事?什么事?
昨晚的事。昨晚你去了游三波家。
吉祥说,是啊,我去了。
你跟铁头一起去的。
是啊,是跟铁头一起去。怎么了?
你对杜鹃做了……那事。
吉祥怔一下,马上说,是啊,做了。
那铁头呢?
吉祥说,铁头当然也做了,铁头先做的嘛,怎么了?
马兰花摇摇头,望到远处。江面上正有一艘运沙船驰过,沙子很沉,船舷只剩一条小边,几乎没入水中了。要是有浪打上来呢?一个小浪,船大概就会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