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惹祸上身了。他怎么这么高?他一站起来,祝颜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向她倾倒而来。又来了,昨晚他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回她还能躲过吗?
她悄悄地迈着小步后退,咽了咽口水,连连摇头道:“不、不是的,我、我其实什么都没看到,我编了瞎话。”
“是吗?”慕容宴双手抱胸,不急不缓道:“我十分地愿意相信你,可是你却说的和事实一字不差,你说我该怎么决定比较好呢?”
他的剑眉微锁,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让她恍惚以为他真的在为了杀不杀她而犹豫。不,祝颜甩甩头,她怎么这么轻易就被这个杀人犯骗了。
“我虽生在山野里,但也自小读书识字,听我爹教导,做人一定要能分明善恶,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向你求情的。”
他轻哼一声,“你爹一定是个老学究。”
“你怎么知道?”祝颜脱口而出,随即立刻掩口,脸红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认同了他的说法,“我……才不是,我爹是一个私塾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人不尊敬他。”
慕容宴的嘴角微微颤抖,为的是忍住即将要破功的笑,他敛敛心神,从腰间取下一个白色的小布袋,“我要留在这里等一个人,三日之内必到。这三日,我要在这里留宿,期间的衣食住行都交由你负责,三天后我离开,这袋银子和你的命都归你。”
“哐当当!”一粒粒拳头大的白银砸在石桌上,脆生生作响。祝颜草草数过,大概有八九个。
“我不需要这些银……”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慕容宴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敢反驳!”他断然喝住她。
他眼神一瞟,忽然阴恻恻地笑道:“如果你还不同意,我就把它红烧了当今天的午饭。”
什么?祝颜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小灶正蹲在角落里,吃饱喝足正梳理自己灰白的毛发。
感受到两道不同的注视,它机敏的抬头,一边是疼它爱它的笨蛋主人,不知道为何对它挤眉弄眼的;一边是怪笑着的杀鸡人,赤裸裸的杀戮眼神看得它猫毛直竖。这两个人不是在打它的主意吧?不管如何,先溜为妙。
看到小灶的身影消失在竹林里,祝颜才长舒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我同意。”
“哈哈哈……”慕容宴仰头大笑,转身走进屋里。
他又是骗她的吗?祝颜秀眉紧锁,为什么她就是猜不透他到底想怎样?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回响在大山之间,打断了祝颜的思绪。
是福宝哥来了!祝颜跑出院子,站在门前的枇杷树下,正好能看到绵延伸展的山间小路转角处,一个穿着粗布短衫长裤的男子牵着一匹棕色的骏马徐徐走来。
看到树下熟悉的娇小身形,他黝黑的脸上立刻绽开了一抹毫无心机的笑,抬起健硕的手臂朝她挥了挥手,“小颜!”
山里的人天生了一副好嗓子,声音洪亮清脆,在山谷里回响着。她还记得小时候,爹娘赶集回来时,一到了那个转弯处就会开始叫她的小名,她就像现在一样站在枇杷树下,回应,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但是现在,她好想堵住福宝哥的嘴。她紧张地皱着脸,双手交叉着朝他挥手,示意他赶紧住嘴。
虽然看得到对方的身形,但毕竟距离太远,看不清脸部的表情。看到祝颜的动作,丁福宝心里像开了花似的,小颜今天这么热情,他怎么能输给她。他也扬起两只手对着她的方向猛挥。
祝颜气急地跺脚,正想跑过去和他细说,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山风微微,送来了一阵阵轻烟和焦味。祝颜循着烟味而去,栗树林外的空地上,架起了一堆柴,火越烧越猛烈,荜拨作响,味道也变得浓烈刺鼻。
祝颜捂住鼻子,正纳闷地朝火里看,余光瞥见慕容宴捧着一堆柴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你在烧什么东西?好臭!”祝颜劈头问道。
哼,慕容宴冷笑一声,将柴往火堆里扔,拍了拍手里的木屑,才缓缓答道:“这不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她要找的?这个焦味……难道是?祝颜仔细朝火堆里看了看,当看到那个已经焦黑的类似人的躯体时,她惊得连连倒退。
“你把他烧了?!”
“入土为安嘛,我一向不会亏待我手下的亡魂。”他双手抱胸,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
“你……”祝颜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和她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无法理解他的残忍,他亦不会了解她的生活。即使找到证据她奈何不了他,何况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小颜,你在哪呢?这是什么味道,这么臭?”福宝系好马,站在祝颜家门前,往树林里探着头。
祝颜蓦然回头,她怎么忘了还有福宝哥在?可是……她犹疑地看看慕容宴,他的眼神又变了,好像是一个孩子找到了新玩具一样,表情变得兴奋。不好,他好像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我在这里,你站在那边别动,我马上来!”祝颜拍拍身上沾染到的火灰,忙跑出树林。
“福宝哥,你听我说,”脚步还未停稳,祝颜就急急说道,“我今天有事,你改天再来吧,快,回去吧!”
“……”福宝还来不及说话,就被祝颜推着往路上走。
“好一匹骏马!”
祝颜惊异地抬头,他是怎么办到的?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出来,而他却气不喘心不跳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手轻柔地搭在了那匹马身上,好像他从来没有移动过,好像他一直都在那里。
“兄弟真是好眼光!”
福宝清亮的嗓音一下惊回了祝颜飘飞的思绪,“住手,不要碰它!”
“别担心,它虽然精壮剽悍,但是一看便知训练有素,不会轻易伤人的。”慕容宴似变脸般,脸上挂上了和福宝几无差别的无害微笑。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这位兄弟真是懂马,我家小黄脾气虽然犟了点,可是从来没踢过人。”福宝像找到知音一样,笑嘻嘻地走到慕容宴身边。
“好是好,”慕容宴忽然皱眉,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福宝被他弄得也紧张了起来。
“如此好马,肚子上、背上竟然都是勒痕,毛发失去光泽,双眼无神,它已经失去了野性,更没有了作为一匹好马的价值。它只能算是一匹残废的马了。”
“你说什么?!”他凭什么如此毒舌,伤了福宝哥的心。
“小颜,”福宝叹息道,“他说得没错,这匹马是一个贵人送给我的,可是我就是个农夫,不管怎么照顾,也只能把它用来驮东西。”
“福宝哥,你别听他胡说。”怎么能相信这个人的鬼话?
“不过,交给我,十日之内,我必然让它恢复神采。”慕容宴自信满满道。
“你?兄弟,还没请问你是?”福宝上下打量他,他的白色锦袍虽然有些脏污,但它的贵重还是掩不住。
慕容宴笑而不语,对祝颜挑挑眉。
祝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跟他又不是很熟。
可是,打量两个大男人,福宝哥虽然长得魁梧,但却还比那个贼人矮上几分,若论武功,福宝哥有的只是蛮力,半点武功都没有,而这个男人道貌岸然深不可测,还是不能冒这个险。
“在下慕容宴,是这小丫头的……”
“是我的表哥!”祝颜赶紧接到,速度太快,声音太急,连慕容宴都愣了愣。
福宝闻言,略点疑虑的黑色脸膛上立刻扯开了笑容,“哈哈,原来你就是小颜的表哥,她每次从你家回来都跟我念叨你怎么怎么对她好,今天总算见到面了。我叫丁福宝,住在山下的丁家村,我和小颜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是吗?”慕容宴揽过祝颜的肩头,将她压在自己的胸前,“我和颜颜的关系很好的。”
福宝抿了抿嘴,又露出一嘴亮白的牙道:“既是小颜的表哥也就是我的表哥,小黄就算是找到好人家了,它就送给慕容大哥了。”
“福宝哥!”祝颜艰难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福宝哥一直尽力照顾小黄,怎么能送人,更何况是这个骗子。
“没事,你要驮东西我明天再把家里的驴子牵来,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天呐,她该怎么解释才好。挣脱了他的怀抱,祝颜走上前,拉住福宝的手,“福宝哥,你就要走了吗?”
小颜今天怎么这么腻着他?福宝傻傻地笑着,只觉得脸上热乎乎地发烫,还好他肤色黑,小颜看不出来,“我明天就来,早早就来。”
“明天不要来了!我、我是说,”余光扫到贼人的注视,祝颜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表哥难得来一次,那些东西再过一天,不,三天之后你再来,好吗?”
“好!”福宝爽快地点头,只要是小颜说的,他没有不答应的。他肩上卸下包袱,递给祝颜,“那,这是我娘做的饭菜,都是你爱吃的,还有,我在路边摘的野花,你喜欢的。”
“他就是你说的捕快?”看着渐行渐远的福宝,慕容宴凉凉道。
祝颜不理他,抱着东西正要越过他。
他忽然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你很擅长说谎?”
“比不上你。”
“哈哈,”慕容宴冷笑,“只用几句话就可以摆平一个人,比用刀去杀一个人更简单。”
一股莫名的怒气汹涌而上,祝颜转头瞪着他,“杀人对于你来说更简单吧?又杀人又骗人,居然用这种小伎俩把福宝哥心爱的马骗为己用,你不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愧疚吗?”
“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刚才说谎骗人的是谁?而且,”他低头靠近她,近得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我说的,那一句是谎话?”
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的呼吸,或是他有些邪肆的玩味眼神,她的脸忽然涨得通红,朱唇掀了掀,却接不出话。
“哈哈哈……”慕容宴迅速抽离,牵起马儿,大笑而去。
祝颜慢慢地握紧拳头,狠狠瞪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