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空还没有明显的亮光，一阵高亢的鸡鸣声先一步响彻了洛城的大街小巷。
“嗯......”穆言的睡眼微微弹动了两下，在夹带着一丝亮光的黑暗当中睁开了双眸，黑色的瞳孔似是黑玉，空洞却又纯净。
穆言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鼻尖嗅来一股浓重的金属味道和烟炊气息，背脊和臂膀更是酸痛难忍。
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自己正是靠坐在灶台下，就以这样的姿势睡了一个晚上。
再想想自己昨晚内心的抉择，穆言索性将后首又靠在了黄泥堆成的灶台上思考起来，一直到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微薄的纸窗照在了他的脸庞。
“寅时啦，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穆言将手放在膝盖上以便支撑身体站起，在身体完全站立起来后，穆言从自己腰间的缩纳袋当中摸出了三根断裂的残缺响鞭，有两根只剩了握柄，还有一根，则只有上半段的鞭身。
穆言二话没说，直接上手，在凌晨微弱的阳光下开始对着三根响鞭剥丝抽茧，小心翼翼地将响鞭的线制材料分离抽出，以方便将它们再重新缝纫到之前那根还算完整的响鞭当中，这样的过程注定是漫长而又无聊的，但穆言的心思却全部放在了上面，鉴于他的体质特殊，武器的数量是要越多越好，若是加上这根响鞭，穆言就有了四件武器支撑战斗，能将以后的胜算大大提高，往后的修炼路也将越好走些。
在这个上午开始，古树授课的一月之休也正式开始了。
——
高家兽君馆当中，高瑞杰换上了一身武道服装，对着一尊人形的木桩不断出拳对掌，各种武传在他的双手间变幻莫测，得心应手，汗水一直从他的额前流到武服浸湿，但他却依然没有停歇的动作，反倒越发激烈起来，木桩被打得砰砰作响，摇摇欲坠。
“这个武痴也是厉害，刚放假就在这儿习武，也不知道陪陪你，是不是梦心。”
“看来洛叔的兵法课还是没能让你闭上嘴，要不要我去向洛叔请示一下？”
“......别，我闭嘴还不行，我这个月真是不回家上课了。”
在离高瑞杰不远的地方，洛景轩和王梦心正并肩站着，洛景轩一身华丽的服饰被他毫不怜惜地靠在满是木屑伤痕的木桩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清闲模样，而与他相比，王梦心的美更是被衬托了出来，绿色的一身裙衫，小巧的脚踝被绣花鞋包裹，交叉而立，纤细的双手负于身后，尽显少女的优美姿态，再加上本就清新脱俗的俏丽脸蛋，更是让她有股仙子的既视感。
今天是放假的第一天，照洛景轩的意思，今天约了二人打算去城外骑马，但这高瑞杰却是死活不听，就在自家武馆练起武来，十头牛都拉不动，也就有了现在两个人看着他练武的局面。
洛景轩是看得哈欠连连，毫无兴趣，毕竟在他家里，练兵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早就是看厌了，而王梦心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褐色的美目当中流露了一丝温柔，但越盯着久，王梦心的视线就越变得模糊起来，慢慢地，原本高瑞杰的身影，王梦心竟然想到了穆言。
刚想着，王梦心立刻咬了咬唇间，赶紧回头不再看，如玉般滑润的脸蛋布上了一层霞红。
我怎么会想到他啊！
王梦心不断摇头，似乎要把这种想法甩出脑海，但越是这样，穆言的身影好像就越清晰起来。
洛景轩才没有发现自己身旁的王梦心有如此多的小动作，他是真的快靠着木桩睡着了。
“高瑞杰，你能不能别这么痴迷啊！”
终于，洛景轩忍无可忍无助地大叫了一声，这声音，直接响彻了整个兽君馆，但也没有换来高瑞杰的一个眼神。
“景轩，你还是这么玩世不恭！”
没有引来高瑞杰的注意，倒是引出了一个来自二楼的威严声音。
洛景轩和王梦心顺着那道声音向着二楼看去，一个魁梧威严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后面望着他们，男人有着一头整齐精神的黑发，双鬓微有泛白的迹象，却丝毫不减他威严的风范，少布褶皱的面容刚毅非凡，散发着一股野性的气息，双目有神，眼角略显狭长，透露出动物的血性与狂野。
此人不说，就是高瑞杰的父亲，高家的家主，高渡河。
和年纪尚幼的高瑞杰相比，他们父子二人的相貌并不是非常相似，高瑞杰的面容是一种还未成熟的坚强，与高渡河的历经沧桑相去甚远。
二楼的高渡河露过面后就转过了身，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缓慢的下楼声。
洛景轩面对如此威严的高渡河并没有像对待洛预东一样规矩老实，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姿势靠着木桩，毫无理数地对着下楼而来的高渡河叫唤道：“高家主，瑞杰都快被你练傻，你想让他变成第二个穆言吗？放他出去体验不是更好，武痴一家还真都是武痴。”
洛景轩话音刚落，高渡河的身影便从身后的楼道里显现出来，只见这位家主同样身穿一身武衣劲装，就好像一个正常的武术教习，全然没有家主的姿态。
高渡河听着洛景轩的话冷哼了一声，而后就开口回应：“你和你家那老小子一样，整日不务正业，怎么，那老小子不给你上课是想让我来教育你吗？”
感受着身后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洛景轩也没敢再回嘴，只能用一声哼的鼻音来宣泄自己的不满情绪。
高洛两家本就是世交，而洛景轩作为下一任城主的继任者打小就被父亲送来武馆修习，所以洛景轩小时候被高渡河胖揍的经历不少，直到去古树下学习方才脱逃，因此也只敢调侃高渡河两句，没有还嘴的余地。
相比起洛景轩，王梦心的态度就好上了太多，只见这位美丽的少女向着走来的高渡河微微行礼，轻薄的杏唇发出一声空灵的问候：“梦心见过高叔叔，此番叨扰，还望高叔叔见谅。”
高渡河威严的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他的语气却明显柔和了许多，从王梦心身边擦过时才说：“无需礼数。”
话落，没等王梦心站直，高渡河就唤了声：“瑞杰！”
高瑞杰听见呼唤，终于是停下了动作，喘着浓重的粗气，转过身来，看向了高渡河，双肩不断耸动，胸脯也不断起伏着，汗水浸湿了他的发丝和武衣，他向这高渡河说道：“爹，何事？”
高渡河有些奇怪地看着高瑞杰，二人的眼睛相互交汇起来，许久。
直到高瑞杰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高渡河才是说道：“你把木桩搬到北院，我和你过招。”
高瑞杰听后，没有回答，立刻弯下腰去用肩膀扛起了有自己三倍重的武人木桩，一步一个脚印缓缓朝着北院走去。
待高瑞杰的身影渐渐走远后，高渡河在洛景轩身旁直接问道：“瑞杰怎么了。”
洛景轩此时已经把双手的手臂交叠搁在了木桩的桩臂上，下巴放在臂膀当中，表情尽是慵懒清闲，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叫他练的吗？”
高渡河听着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是他很想揍这个懒散欠扁的家伙，二是在思索高瑞杰的情况，安抚下暴躁的内心，高渡河心平气和地回答了洛景轩：“今天的晨练早就结束了，他以前就算再痴迷，也不可能像今天一样一直只练这一种武传。”
“嗯......”洛景轩听着，慵懒的眼神逐渐恢复了一些不明的色彩，嘴里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那确实很奇怪啊。”
高渡河也不理会洛景轩敷衍的回答，开门见山地说了一句话：“穆家的穆言，恢复神智了？”
这句话是一种疑惑的语气，显然高渡河还不太相信这件事，他身旁的洛景轩听了，继续说道：“都去上课好几天了，而且，很强......”
高渡河表面没有任何的表情，其实在洛景轩说出最后二字时心脏就猛然抽搐了一下，洛景轩刻意断了句子，将最后的“很强”二字单独说出，其给高渡河内心的震撼，毋庸置疑。
而没有给高渡河再问的机会，洛景轩直接将他们几个才知道的，先生的评价，又抛给了还在回味的高渡河：“我们的先生，他说，高瑞杰不敌穆言。”
“笑话！”在洛景轩才说“不敌”二字时，“笑话”和“穆言”同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王梦心的耳中，听着极为刺耳。
高渡河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变化，他清楚高瑞杰的实力，清楚自己的儿子的天赋，清楚自己对儿子的期望，所以他清楚，他听不进外人如此“贬低”他的期许，他不信，亦或是，他不敢相信。
洛景轩看着高渡河第一次有了这么“丰富”的表情变化，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但笑过，洛景轩又是回到了一副严肃的神态，虽然还是那样慵懒的姿势，但他的眼神当中，莫名的神彩依旧在闪动着。
他又是向着高渡河说出了一件事：“高叔叔，他可是差点就赢了梦心呢，用剑，破了法作。”
高渡河这次是真的震惊了，或者说，他吓到了，他双目放大，转而瞪向了扒在木桩上的洛景轩，没有几息，他又把视线转向了身后的王梦心，试图向她求证。
王梦心一看高渡河朝着自己看来，吓了一跳，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在自己胸前比划了许久，嘴里也没有说出一个像样的词语。
洛景轩没有去理会二人，沉思了片刻，好像又明悟了什么，从木桩上爬了起来，挺直了腰背，有意无意地说道：“瑞杰可能是不甘心吧，穆言能做到的事情，他却做不到。”
这句话，让高渡河和王梦心都陷入了沉默，高渡河是想不明白，而王梦心，却是有些明白了。
洛景轩说话间，目光就停滞在了伤痕累累的木桩上，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前些日子里，种种故事：
——临山之上，神通法作的比试。
一剑凌尘，火珠伴身。
面对法作没有任何畏惧，直面而上，没有退缩。
虽是败了，但那样的身影为何让他如此心生向往。
——在古树下，先生讲那千古的故事。
“学生行此大礼，谢过先生授课，如此千古名传，先生无私奉献，学生感激不尽！”
“......”他看着穆言悟到了他们这么久都没有想到的千古名传。
“如此高深的武传，能为世人传唱，家喻户晓，不是千古名传，又能是什么呢？”
——城主府前，穆言与他告别。
“有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叫后来者居上......”
“后来居上......”
那时候的洛景轩就认为，那个恢复神智的穆言，也许比他们任何人都强！
......
渐渐回忆，洛景轩心中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自嘲地笑了，他也一样，和高瑞杰一样，不甘心！而且，他们也羡慕他，他们也想超越他！
“一个月，或许是个好机会。”
洛景轩一改之前慵懒的态度，好像顿悟了什么，转身撒腿就往外跑，还不忘对着身后的高渡河挥手喊道：“高叔，我先回去了，我父亲的兵法课要赶不上了。”
突然，洛景轩又是停了下来，他回头，对着还在沉默的王梦心说着：“梦心，你没有炼丹的课程吗？”
王梦心一听，对着洛景轩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而洛景轩则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明白啦，我们都不甘心一个疯子能比我们都厉害，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做得更好？就是自己擅长的，我们就能比他更胜一筹！快走吧，我走了！”
没有等王梦心明白，洛景轩就只留下了一个离开的背影。
高渡河看着还在回味的王梦心，更是有些惊讶了，一个疯子的清醒，真的是有如此的奇效？
当两人还在各自思考时，高瑞杰回来了，只听他喊道：“爹，我们过招。”
二人看见了在场中央站着的高瑞杰，坚强的俊脸上，没有疲惫，而是一股激励与奋发。
王梦心好像明白了什么，对着高渡河行礼告辞，也是转身离开了。
高渡河心里奇怪，但也没法去追问，只能带着一肚子惊疑，开始对穆言有了浓厚的兴趣。
当他走向高瑞杰时，高瑞杰正摆好了架势，对着高渡河说道：“爹，这次按规矩，你出三招，我接三招，我出三招，你若退后一步，你就把灵胚交给我。”
高渡河站定后便又是一惊，看着高瑞杰迅速逼近的拳头，耳边还停留了一句话：“这个月内，我要结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