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架着灵鸢，稍稍侧身睨视着我：“我们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了，姑娘。您哪里来那么多的仁慈去顾念别人？咱们自身且难保，还想灵鸢的母亲和妹妹？姑娘，您是否太可笑了。”
“出去！出去！”闭上眼睛，捂着耳朵，我不想听！我再多算计都未曾要了别人的性命！那是活生生的人命，为什么在素晴的口中变得那么不值钱！虽然我恼恨过被李承乾欺负的时候那些宫人的袖手旁观，但我理解他们的不能。我从来没想过要取了谁的性命，何况是灵鸢的！
“奴婢现在不可以出去。只能等到入夜的时候才能出去处理灵鸢的尸体。”素晴仍冷静地看着我，简单有理的说着。“姑娘若是累了，就先上床休息。待奴婢处理完后事再同姑娘从长计议。明日就要面对太子妃了，现在我们摸不清楚她要做什么，还是小心为妙。”
这一次我没有再反驳她，也没有再在灵鸢的问题纠缠。自己的心空空如也，连为灵鸢哭泣的感觉都没有，想来也不过是伪善之人罢了。太子妃没有那么简单，既不是传说中的善妒无脑也不是面对时的温婉亲切。她到底在东宫，在李承乾身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并不知道。素晴也许说的不错，死人总比活人来得可靠。无力地再看一眼耸拉着头颅靠在素晴肩上的灵鸢，我疲倦地闭上了双眼：总有一天，恪哥再见我的时候，许就认不得我了。
恍恍惚惚地睡着，一直心有不安。好似这偏殿变得越来越冷，有什么在我耳边低泣，似乎是灵鸢的声音。她在跟我说她死得冤屈，她要我把命还给她！“啊！”尖叫着从雕花长椅上坐直身子，只感到身后冷汗涔涔。伸手往额前一抹，汗珠连连。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环顾四周不见一人。素晴多久前走的我一点儿都记不住，可现在却心里忐忑地希望她能够快些回来。我真的害怕，我真的能感受到灵鸢还在这偏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警惕地盯着来人，及见那一抹熟悉的翠绿色，我才放下心来：“回来了？”烛火里素晴也不答话，我只看到她的双眼似乎微红，带了些水肿的感觉。我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看的清楚些。
“奴婢已经处理妥当了。明儿奴婢会把灵鸢被遣回乡的缘由告知各位姐妹的，姑娘请放心。”素晴淡定地说着，我轻轻点头。这样的夜，极其漫长，漫长得让我觉得根本无法等到天亮。
而翌日一早，素晴就已经为我备好前往丽正殿的衣裳。齐腰襦裙，淡雅的水墨蓝，既不夺目也不阴沉。我草草喝了几口玉露便觉胃口已满，着了宫人撤下早点才知觉这东宫的奴仆们果真没有疑惑灵鸢的去向。倒是素晴的传话使得他们对我更敬畏了几分。
着好衣裳，双手交叠膝前端坐着让素晴为我梳妆。她看起来极是重视这次的邀约，尤其经过了昨晚的事情后，连我自己都不敢再掉以轻心。待一切准备妥当，我执着素晴的手缓缓站起来，准备动身前往丽正殿。可哪知，才走到殿门，即见到了李承乾颀长的身子杵在了门前，看着我满脸的笑意。我不知细理，只能奉承着缓缓行礼：“妾给殿下请安。”
“这么早，美人儿是要去哪儿？”李承乾搓了搓双手继而伸过来扶起我。我疑惑地看向他，难不成太子妃要做什么他堂堂太子竟不知道？带着疑问我缓缓道：“前日姐姐亲自来偏殿邀约妾到丽正殿与别的姐妹叙叙。妾想在东宫好些日子也未曾见过别的姐姐，到底是失礼。因此今儿及早就起来准备了，着实怕丢了面子，也对不住殿下的厚爱。”
“那些女人磨磨唧唧的一套你也管？”不料李承乾听我说完不耐烦地朝身后一摆手，随口就吩咐候着的宫人：“知会太子妃，今日本太子要果儿相陪，她那里果儿就不去了。”言罢，好笑地执起我的双手放置胸前，轻声哄着：“走，今儿陪我去个地方。”也未等我反应过来要唤来素晴，他就已经拉着我走远了，连带跟随着他的侍从也被李承乾勒令在原地等候不得跟随。
我步履匆忙地跟着，提着长裙怎么也有些力不从心。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心知他是个喜怒无常之人，因为也不敢贸然询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眼看就要走到左春坊，他倒蓦然停住了脚步，继而回头对我说：“闭上眼睛。”那么一脸的急切，我不敢问只能照着他说的闭上双眼。只是虽然手被他牵着，心里到底不踏实地走着每一步路。这李承乾今日怎么瞧着比李治还要像孩子。
我闭着眼，一切都处在了黑暗中。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似乎上了台阶，又下了台阶，好似来到了个什么地方。忽而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衣带摩擦的声音，又似许多人在赤足快速行走的动静。正当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脸上忽而感到一阵清爽的感觉，脸颊湿湿的但带着一股清香，令人心旷神怡。紧接着我就听见声声编钟敲响，然后礼乐奏鸣，宛如高山流水，总觉自己此时身处花香鸟语山涧间。“睁开眼睛吧。”终于等到李承乾的指示，我慢慢睁开双眸，轻微地，在适应着光亮。
“这是？”云鬓香带，天上人间不过如此——完全睁开双眼后，望着眼前奢华的装饰，窈窕若仙的舞姬，沉沉叠叠交织着天籁之曲俨然就是一幅人间难闻的仙章。“惊喜么？”他将我揽入怀中，脸上依然是暖暖的笑意：“你说，若是让你为自己娘亲准备寿礼，你能准备得比这更好么？”顿了顿，他牵着我进入摆成了莲花池模样的舞台中央，引我去看高台外围筑的清水——花灯盏盏，连点成“福寿安康”的字样。李承乾期待地看着我：“你说，我母后见了，会喜欢么？”
直到这么一刻，我才从琢磨着坊内怎么会有水流的问题回过神来，领悟到李承乾是在征询我的意见，这场舞、这些装点，是他精心为他的母后长孙皇后准备的寿礼。盈盈拜礼，我缓缓道：“妾简直是为之一惊，想必皇后娘娘也是喜欢的。况且为人母亲，虽位至皇后之位但想来对孩子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殿下这般费心准备，娘娘看了定是感动非常。”
“真的么？”李承乾是真的高兴，就像个孩子一样环顾着四周，继而朗声道：“都听好了！好好准备，等下个月母后寿辰到来，本太子定重重有赏！”
一时间坊内人员皆叩首跪谢恩典。而我只是安分地站在李承乾身边，心里有些悲怅：我连娘亲的生辰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想要替她庆贺也不可能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得上我送的礼物。可这些情绪都不敢外露，只缓缓道：“这般大事，殿下应该问询一下太子妃的意见。妾的话，许是不作准的。”
“不！我看得出来你的思母之心。你对母亲的思念毫无杂质，恰恰最是可以告诉我真话。”他难得真心的开心，伸手牵过我即领着我往外走。“母亲最需要的是我的心意。果儿，你知道吗？这句话从来都不会有人这么跟我说。他们总是想方设法让我采纳他们的想法，想以此来取得我的欢心以获得高升。可是每次，母后都是淡淡的，只是说好，就再也没有什么表示了。”说着说着，李承乾的心情变得阴郁起来：“所有的人送给她的礼，她都是那样的模样。她都是淡淡地笑着说好！谁人都不得罪，得体周全。可是我是她的儿子，我希望她对我是不一样的！你懂么？所以这次我熬了夜，日日参详着左春坊的改建图纸，监督着舞蹈的排练和乐师们的谱曲进度。这一次，我与任何人都不一样，母后定是会喜欢的。”最后他的声音稍稍提高，好似在给自己一个肯定一般。
我犹豫着看向他，想那长孙皇后连带亲族的人都严令不得入朝仕高位，如此严于律己之人，又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奢华歌舞？若李承乾真请了皇后娘娘过来，定是得到一番训斥。只是，这些，我不能告诉他，因为他越是期待越是坚信，那么他母亲的严厉一击就更是致命。安静地看向李承乾，我满满地笑意。今儿我真该好好谢谢李承乾替我挡了太子妃，并且自己送上门来的功德。
“殿下。”忽而一声婉约的呼唤从后方传来，我随着李承乾的目光才见太子妃领着宫人翩然而至。只见她朝着李承乾盈盈施礼，而后温婉地笑着看向我：“妹妹今儿未能过来，实乃可惜。姐妹们可都盼着见你呢！”说着，她又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这是姐姐特意为你留着的布匹。这可是上等的丝绸料子。宝蓝色，瞧着就合适妹妹你的肤色。”边说着，边让那宫女将绸缎呈给我。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绸缎，我连忙谢恩。身边也没个旁人，只能自己抱着一匹布略带尴尬地看着跟前的李承乾与太子妃。心里暗自期许这夫妻俩的争执可千万别牵扯到我的身上才好。
“太子妃有心了。”李承乾的话好似是在鼻子里出来的一样，满满的不情不愿。我见他神色飘忽，忽而瞟了一眼太子妃又道：“这入秋干燥，太子妃也别总在外面逛，仔细别伤了你娇嫩的肌肤。”
“妾多谢殿下关心。可妾已经好多天未曾得见殿下了。晨昏定省的时候，母后问话，妾也不好回话呀！”似有埋怨，这太子妃看起来倒一点儿也不怕李承乾的脾气。“妾本想应付应付母后也就过去了。可今儿既然碰见了殿下，心里的事情也就直截与您说了。还望殿下见谅。”再加上这么一句，倒见李承乾的面子上显得过不去。只听他干咳一声，左顾而言他：“太子妃既然这般忙碌要应对这么多人，又要顾念本太子的心情。那果儿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从今往后，本太子偏殿里的事情一概与你无关。太子妃若无要事也不必踏入了。”
我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带眼睛都禁不住就眨了起来。这好端端地怎么就牵扯我进来了？李承乾莫不是会读心术不成？见太子妃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我忙欠身：“太子妃温婉可亲，得蒙姐姐的关心实属果儿的福气。只是果儿不过一卑贱之人，听殿下如此一说，果儿十分惭愧自己叨扰了姐姐。日后果儿定多些去丽正殿拜谢姐姐，这般就不用劳烦姐姐过来偏殿了。”
“你瞧瞧！这什么叫做知书识礼？咱美人儿这就是！太子妃，你可要学学！”李承乾绝对是故意的！我心里气急欲跳脚。可又不好脸上有任何愤恨的表情，只好再琢磨些好话去对付了太子妃去。哪知正在这节骨眼里，太子妃倒躬身朝李承乾行礼：“殿下教训得是。妾定会在丽正殿好生思己过的。那么这厢，妾就先告退了。”
周致有礼，我又一次看得目瞪口呆。这皇家的夫妻都是这般的么？简直就比戏文更出乎意料。“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走？”被李承乾一声高喝，我才反应过来。馨香若有若无，太子妃已经走远。我疾步跟上李承乾的步伐，才听到他嘲讽地笑道：“她那表面上淡然娴雅的样子，可真是像极了母后。这可真是名副其实母后为我精挑细选的好妻子啊！”
“有妻如此。是殿下的福气，也是娘娘对殿下的疼惜。”明显听出李承乾的不如意，但我仍这般劝慰着，母子矛盾，不是就这般挑拨的么？
及后又陪了李承乾用膳。等到脸上的笑意已僵，我终于好似被赦免般回到了偏殿。略过素晴欲询问的目光，我直直就往床上一躺，终究舒服些了。
“瞧您这模样，真真不似个大家小姐呢。”素晴打趣着，取来茶水让我润润喉咙。我感谢地接过，一口气喝完才道：“你是不知道今日的光景。我琢磨着，还不如就直接去丽正殿被一群女人攻击呢！也比现在赔笑到脸抽筋的好！”不满地嘟囔着，不自觉就流露出我在别馆里向着入画撒娇的一面。
“姑娘。”素晴轻声提醒。我看着她目光如炬，猛然心惊，才理了理衣裳，稳重了起来。这般轻佻的性子，可不能再曝露在人前！“我走了之后，偏殿里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吧？”淡淡问着，我看向素晴。见她摇了摇头，我才放下心来。
“殿下与姑娘去了哪里？”素晴又问。我便示意她再倒了杯茶，抿了口后，才将今日所见所遇之事皆告知素晴。半晌，素晴听完我的话后，轻皱娥眉，思索片刻才问：“这太子的行为好解释。可太子妃的，奴婢就不明白了。”
“哦？”我挑眉，等着素晴说下文。
“姑娘不知。奴婢在东宫的日子，见惯的是太子妃飞扬跋扈的模样。您说的温婉，奴婢可真真未曾见过。远的不说，就是近的月儿，不就是她妒忌心重才因此没的么？她哪里会这般容忍您呀！”
我稍稍点头，忽生奇想：“不如，我这就去一趟丽正殿吧？咱们单独会会这个太子妃？”
“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太子妃如何与公子的计划并无阻碍的地方。只要咱们日后小心便是了。您何苦去惹她呢？”素晴并不认同，连连反对。可我却笃定了主意定要将这件事弄明白，我想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若我的猜想是真的，那我也可以变相与太子妃结盟，这般她也不用派人来监视着我，也算不用造那么多孽。于是我起身，“你在偏殿等我。回来后我定告诉你原因。”
“不行！奴婢必须陪您去。若是万一有些什么差池的话……”
我拍了拍她素晴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多说：“若我想的没错，那么太子妃定不会取我性命的。”
“那万一错了呢？”素晴急了起来。我难得开怀笑了起来：“那就错了呀！反正咱们现在就是在赌命，何不先赌这一局？”收起笑意，径自走向殿门处。再次给了个让素晴安心的眼神，我便缓缓踏出了偏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