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仓秉被关在书院的柴房里。他从未想过,对方竟是这般烈的性子。他本以为,自己若是悄悄做了这等事,对方是万万不敢声张的。
毕竟,名节这东西,对于女子而言,是万分重要的。
最后竟搞成这般光景。
然而对于被抓,他却是不后悔。
他不知道,这女子为何不愿意接受自己。好几次表白,对方都是强硬地拒绝了,难道自己真的很差吗?
“是因为出身吗?不是,肯定不是。她不会是这般肤浅的人。她不是和我一样是孤儿吗?”双眼无神的高仓秉躺在柴火上,漫无目的无边无际地瞎想。
透过房顶上用于采光的窗口,他可以看见天空中耀眼的太阳和漂浮着的白云。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鸟叫,以及外面传来的刺耳的朗朗读书声。
他想,若是到了夜晚,自己从这窗口爬出去,到底能不能够成功逃掉;门外看押自己的侍卫,究竟有多少人;一时间又恍惚回到了很久之前,自己躺在天桥底下,因为寒风而被冻得全身发紫;然后画面一转,自己又成了书院里的一名普通的学生,坐在图书馆里,看着新版的《诗经》……
想了很多,想着想着,便也倦了。
干爷爷来看过自己,甚至偷偷示意,自己若是怕了,趁王爷还未回来,跑了便是,出了什么事,有他高平担着,大不了不要这条命了。
“孙儿不孝!对不起爷爷了,也对不起王爷。”但是高仓秉摇了摇头。对方真的是把自己当做亲人来看,所以自己更不能这般做。
就在这间柴房里,高平泪如雨下,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然后“噗通”一声,瘫软在地,直接晕了过去。吓得高仓秉大声呼救。若是这高平真的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死,自己就真的是“千古罪人”了,死后肯定要堕入地狱,永生永世承受下油锅的痛苦。
高平的身上,有着阉人特有的臭味,但是高仓秉不觉得。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比自己在乞讨的时候,从饭馆后面的潲水桶里掏出来的白面馒头还要香甜。
“这是亲情的味道吗?”父母在世的时候,自己年纪还小,有很多的事情,隐隐约约都忘记地差不多了。现在的他,是良家子,是书院的学生。他有他的骄傲。
虽然做出了这等事,可是他不后悔。
他觉得自己这是爱的表现。
若是逃了,自己又能去哪里?回到以前那种生活,自己能够接受吗?
待到高平醒了过来,高仓秉却是疯了一般,拿起柴火,捶打着木桶,大声地唱到:“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高平也是跟着应和:“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唱着唱着,两人便留下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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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回到书院,杨俨便发现,很多的学生,得知王爷将要归来,都会聚在了门口。他们全部席地而坐,把头正对着大门,伸直了上半身,引身而起,使坐变成了跪,然后俯身向下。
齐刷刷的一片人头。
待杨俨进了门,便听见领头之人大喊:“见王爷!”
便见一大片人,整齐划一地重重把头锤向地面。
“砰!”
领头之人再喊:“求王爷做主!”
“砰!”
又是一阵捶地声。
高平站在这些学生的旁边,面无血色,浑身瘫软,靠在旁边的侍卫身上。待杨俨把目光从学子投向他身上的时候,只听得“噗通”一声,高平再也站不直腿了,直接摔倒在地,再次晕了过去。
周围的侍卫都是围着,站在原地,身体笔直,满脸神情严肃。
没有任何人上前去阻止学生们的行为。在他们看来,面前这群跪着的年轻后生,都是读书人,他们这样的行为,肯定是有道理的。没见王爷都没有说什么吗?若是王爷真的不满意,只需一个手势,哪怕自己拼着不要脸,也要把这群孩子赶回去。
是的,不要脸。
在他们看来,与学生作对,把他们赶回去,就是不要脸。
虽说这些侍卫也读了几本书,可是自己的底细大家都明白,不过是几个会识字的老粗。而这些孩子们不同。他们学的,都是正统的学问,说起话来,各个都有道理。若是有朝一日,他们考了科举登了科,那就是真正的士子。
对于读书人,这个时代有一种莫名并且盲目的崇拜。凡是说你识得字,便会受人尊敬,懂得学问,那就不得了了。
隋文帝虽未说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此类话语,然而,大家都知道,皇上这是默许了。
这也是世家大族在古代的地位如此崇高的原因。
士大夫,大部分都是出自世家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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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起来吧。本王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杨俨走到领头之人面前,对着大家吼道。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前世的他,不过是一个企业家,虽说有一定的阅历,可是面对这种“请愿”的大场景,却是第一次。
数百人就这样跪着,以他们的身体,以他们对自己的尊敬,表达着己身强烈的愿望。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学子,可以说都是自己的庄户,因为他们和自己签订了死契,也就是卖身契。但是,杨俨自始至终觉得,无论是什么人,从人格上讲,他们都是平等的。
尊卑有别,这是正确的;但是,灵魂,却不应该天生就打上卑贱的烙印。
他杨俨已经不是刚到这隋朝的嫩头青了,自然明白,数百人的跪拜礼意味着什么。
领头之人是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孩子,脸上还挂着稚嫩,可却身材高大,长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脸庞红扑扑的,眼睛颇为有神。
“大家都听到王爷的话了吗?”领头之人见王爷都这般说了,又是大手一挥。
“砰!”
又是跪拜礼。
“大家都站起来吧。这件事本王自有分晓,大家勿慌。”杨俨也是头痛,这般情景,如何让他受得了。
古人席地而坐,“坐”在地席上俯身行礼天经地义,自然而然,从平民到士大夫皆如此,并无卑贱之意。哪怕是君臣之间,也是如此。只是到了后世由于桌椅的出现,长者坐于椅子上,拜者跪、坐于地上,“跪拜”才变成了不平等的和卑贱的概念。
而这跪拜礼,可是不一般——除了臣子拜皇帝,小官拜大官,奴才拜主子等,以及祭拜先祖、跪拜神灵才会使用之外,其他任何场合,都是不拜的。前者是因为还礼是坐在座椅上的,而后者,则是根本就没有还礼的对象。
“男儿膝下有黄金。”哪怕是见到自己的父母长辈,也是不用跪拜的。当然,如果犯了错误,那就另当别论。
这一习俗一直延续到了宋朝。
这就和隋朝这个时代,除了奴隶和罪人之外,都不会叫自己“奴才”,就连宫里的阉人,也是自称“臣”或者其他称呼的,比如高平就经常自称“老身”,虽然他的年纪不是很大。除非犯了错误请求饶恕,他才会口呼“奴才”。
这是汉人的风骨。
就连“阉人”,也是有风骨的。更不用说其他的人。
没有任何一个后世所说的“阉人”,本身就是大奸之人。他们一样当自己是皇帝陛下的臣子,身体力行地为皇帝陛下分忧解难。所以他们特别羡慕读书人,也希望亲近读书人。那种张口闭口就直呼自己“奴才”的太监,是满清的时候,才有的畸形产物。
而这跪拜礼,则是直到崖山海战之后,由元朝人所实行的。
崖山战役直接关系到南宋的兴亡,因为这是宋元之间的决战。然而,这场战役以元军以少胜多、宋军全军覆灭告终。它意味着南宋残余势力的彻底灭亡,也标志元朝最终统一中国。
之后,元代政府将人分四等:一等为蒙古人,又称“国人”。二等色目人,又称“诸国人”;三等汉人,即原受辽金统治的汉人;四等南人,即南宋统治的汉人。
元政府对汉人的管制异常严密。立甲里制度,以二十家为一甲,以蒙古人为甲主,汉人唯命是从。此外还多立防禁,限制汉人的行动,例如禁止田猎以及习武、拿兵器、聚众、野行等。又屡次搜刮民间马匹,灭宋之初曾将江南民户分赠给诸王、贵戚、功臣等当奴隶。
还有贵族享有**,南人就如同货物一般,被他们驱使交易着。
凡是汉人,见了上等人,必须得跪拜。
而这一拜,便是上百年,直把汉人的风骨,都跪得全没了。所以,有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而满清之后,再无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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