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作为被母亲养育了11年的女儿，或许应当去看看母亲的火葬。可惜那个时候我只是顾小雨的影子，自然是没有资格去到那种场面的。便在那豪华的寝室里，默默自哀，感谢母亲将我诞生，同时也诅咒着自己的将来。
我在企盼着死亡。
5年后，不知父亲是出于怜悯，或出于某种其他猥琐的目的，在我16岁那年，出高价把我送去了法国留学。留学7年，我学到了床上以外的其他社会生存技能，并且拿到了专业法语翻译证书。打算开始一个正常人的正常生活，而在那之前，我又回到了这个我出生的城市，这个黑暗凄惨的，我诅咒了千遍万遍的城市。
然而它已变得太多，我不知安家何处……
于是想起了那个处之于光明下的姐姐顾小雨。
我与父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顾小雨是完全不知情的。她只是把我当做了父亲大发慈悲下收留的第二个女儿，当做了她自己某种意义上的亲妹妹。
在那里，我见到了高晓明。
那个让我失魂落魄的男人。
有时候，命运真的很可怕。顾小雨这个姐姐，让如此爱她的父亲毁了自己亲妹妹的前半生，又让那个爱她爱得如此之深的老公毁了自己亲妹妹的后半生。
我或许注定只是顾小雨的影子，那个被千人踩万人踏的卑贱的影子。她的光芒愈盛，我这个影子就愈发卑贱。
高晓明是个很文弱的男孩子，请原谅我用孩子这个词去形容他，因为较之顾小雨的冷静气魄，他真的就像个孩子般单纯而善良，让我这个从社会最黑暗最底层成长起来的女人相惭形秽而不知所措。我觉得他就像一束纯洁的光，不若顾小雨的强烈震撼，却柔和而温暖。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人性的温暖和幸福。那种不带一丝邪气的笑，让我此生第一次感受到爱。
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就是爱情的萌芽。
对高晓明那种强烈的好感刺激着我的心跳，一旦碰面，我竟然像个10多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般小鹿乱撞，尽管光鲜艳丽的外衣下，我早已成为肮脏的卖肉女，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如泄流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可那是我的姐夫，我自己亲姐姐的丈夫。他爱的是我的姐姐顾小雨，他们如此恩爱，我不忍心拆开他们，真的不忍心。何况，我这如此卑微肮脏的影子又如何配得上那高洁的光芒，不过显得更加低贱卑劣罢了。
于是我不断地压抑着那股强烈的洪水，胸中涌出的酸苦还有见到他的那种喜悦无一不在折磨着我。可是我依然在忍，他们间是那种纯洁无垢而不染一尘的爱情，我不能将那心中唯有的一片净土打碎。
尽管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刻，我就不再相信爱情。但至少，请让我暂且地为他们祝福，也为我这苦命的一生积存那么一丝或许幸福的回忆。
但是，生命总是喜欢给我这样苦命的人开下玩笑。
高晓明和顾小雨的第一个孩子因为顾小雨不顾一切的工作而理所当然的走向流产，我见到了高晓明和顾小雨的第一次争吵。
第二天，顾小雨依然毫无感知似的照常穿上正统的职业装，踩着高跟鞋上班，而高晓明则将自己关在地下室里不吃不喝整整一天。我不忍心，撞门而入，却看到一个哭成泪人的大男孩。
看到我的强行进入，他愣了好久，终于发现我并不是顾小雨而是顾小烟以后，竟抱着我痛哭起来。我有些不知所措，被自己这样心爱的男人紧紧抱着，却聊着另一个女人的话题。我有些恍惚。
看到高晓明痛哭的样子，我第一次对顾小雨有了憎恨的情感。高晓明的痛哭，我第一次觉得痛心，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即便是当年父亲的离开，母亲的死亡，甚至是父亲对我的欺凌，我也从未有过如此的痛。
既然顾小雨给不了你想要的，就让我代替她去爱你，去给你。
我狠心撇开高晓明湿透的拥抱，走了出去。
决绝，惨烈。
即便我知道，这个决定，必将毁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正常人生。
即便这个决定，可能让我痛不欲生，可能毁了我的整个下半生。
我还是决定去做。顾小烟，从一出生，就从未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从一出生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从一出生就是被人抛弃的孩子，就只能作为别人的影子而活着。
可是这一次，我想要真真正正的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作为顾小烟自己而不是顾小雨的影子，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我想要活下去……
于是，我换上顾小雨的睡衣，喷上顾小雨的香水，做成顾小雨常用的发式。
站在镜子前，看到那个与顾小雨一模一样的自己，心中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
这是一条不归路，我将戴着顾小雨的面具做着真正的顾小烟。
我走进地下室，高晓明还在那里。
只是他已没有再哭，而是一脸惊诧地盯着我。我知道他已无法分辨我和顾小雨，便不再多说，上前一个深情的吻。那个吻，很长很长，长到他从惊诧变为深情，从冰冷变得火热，从柔软变得挺拔，他的手开始在我身上不安分的摸索起来。他的唇渐渐离开，想要褪去我的衣服，可是我拉住了他的手。这是自我失去自己黄花闺女之身后第一次去拒绝一个男人，我不愿意离开他温热的唇瓣和急促的呼吸，第一次不是为了需要和发泄而是为了享受那爱的沐浴。
我吻得深情，他吻得炽烈。
我是顾小烟。我爱着高晓明。
辛酸而幸福的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睛里流出，他一点点吻掉那铺天盖地的泪水。
我们都没有说话。
他褪去了我的衣服，两个裸体在地下室里疯狂地交欢。我抱着这个自己如此爱着的男人，痛哭流涕。两个炽热的裸体，已经溢出了太多的汗水，我们汗流浃背。都是因为爱，却爱着不同的彼此。
我们终于结合，内心的距离却相隔万里。
我辛酸幸福的泪，他却当做了失去孩子的痛。
咫尺天涯，咫尺天涯……多么贴切的一句话，竟在我的身上如此应验。
我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巅峰，因为真正的爱。
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巅峰，因为我精湛的床上功夫。
男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
终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他精疲力竭。我趴在他的身上，抚摸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默默地流着泪，咬着他的耳垂，“高晓明，我爱你。我是顾小烟。”
然后意料中的表情，意料中的抽身而出。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拿走，就这样裸身走出了地下室。
意料中的结果。可是我还是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悲伤和痛苦。
我一个人，裸着身体，在地下室里，哭了一夜。
为高晓明，也为我自己。
待我上去的时候，顾小雨已经上班去了，留下一脸憔悴的高晓明。他就这样看着我，复杂而深邃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埋怨、悔恨、怜悯、不安、感谢……却惟独没有深情。我自嘲地笑笑，便摆手离开。
又换上了顾小烟的衣服，我终究只是顾小雨的影子，那个只能做着顾小雨影子的顾小烟。
无奈，悲凉。或许这就是爱情。
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也不能爱的人，还做出了不该做不能做的事。
当天，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离开。离开之际，听到那让我心疼的声音。
“这个……给你……对不起……”他递给我一盒东西，我知道那是事后紧急避孕药，只要看到形状和颜色就知道。那是我习惯性服用的东西。这身体早已不是我自己的，或许除了昨晚那一夜。
我对着高晓明笑了笑，或许笑得惨烈，或许悲痛，或许无奈，或许不屑，就是没有后悔。可惜他并不知道。
“我身体里的药已经足够杀死肚子里的孩子，你不用费心了。”我推开他的手，并没有接那盒药，径直走出了房门。
天南地北，竟难以有我顾小烟的容身之处。
我又回到了那个孤独、桀骜的顾小烟。
天地苍茫，唯我独立，茕茕荒冢，唯我独居。
忘了高晓明。我不断地告诉自己。
忘了他。
就只需将他隐藏心底，再不要提起，唯独保存我那仅有的爱情。
美丽而荒诞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