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年仅二十三，保养光洁的肌肤、顺滑乌黑的发髻，不似贵倾后宫的太后，反而像妙龄待宠的宫妃。苏湘不经意察觉，乌黑堆积的鬓发想要拼命掩盖的，却是眼角左右对称的两道延长深入肌理的长皱纹，仿佛刻刀在瓷器表面留下的伤痕，无端使人觉得悲哀。
“张修仪，你不好好养着身子，却把哀家请来你的汉舒宫，所为何事？”刘太后稍稍抬头，力图威严的声调带着几分婉转：“龙嗣重要，难道你不明白？”
“正因为臣妾明白，才斗胆请太后为臣妾做主！”张怡露面色惨白而凄厉，死死瞪着皇后：“后宫有人不喜臣妾身怀龙嗣，妄图加害。臣妾恐皇嗣有失，不得已劳烦太后移驾，为臣妾和臣妾的孩子免遭毒手。”虽未点出皇后之名，言行举止却表现得清清楚楚。
“张修仪请谨言慎行！”皇后纵使修养极佳也忍不住恼怒，一半对着张怡露，一半对着太后申辩：“近日皇长子身体微恙，本宫既忙着照顾皇长子，又抽出时间打理后宫，特地请太后娘娘从旁协助，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况且后宫中无人与你有仇，为何要搭上自己性命前程迫害你的孩子？张修仪爱子情深，令人动容，但亦当三思而言。”
张怡露不急着争吵，用帕子擦着眼角哽咽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亦不知哪里得罪了后宫众位娘娘，竟会遭此厄运。今日中午用膳之后便觉不适，恰好郑婉仪娘娘遣人来给臣妾送绣品，这才宣了太医来瞧。否则臣妾一尸两命横死宫中，也是无人知晓。”
郑明瑶慢悠悠插话：“臣妾想着张修仪妹妹孤零零闷在宫中，甚是可怜，便与皇上提起，送一幅百子千孙图给妹妹解闷。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救了妹妹和皇嗣。”冷冷一笑，指着身边的何太医：“人证物证俱在，岂容红口白牙狡辩？”
“何太医，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太后皱眉问话。
“据微臣查验，张修仪娘娘所用膳食中除了娘娘喜食的辣椒，还加入了花椒。花椒性寒，孕妇食用易于滑胎。幸而郑婉仪与张修仪两位娘娘发现得早，否则恐怕……”
苏湘暗自观察，何太医神色平和，一字一句据实以告，不似作伪。皇后为人诚挚，一心都在皇长子身上，祈福拜神保佑儿子平安还来不及，又出手毒害张怡露，总令她不大相信。何况张怡露因着皇后懿旨禁足，无论出了什么问题，皇后都难脱责任，怎会自己给自己布下陷阱？苏湘默默摇头，道理如此，却不知皇后该如何脱罪。
“臣妾是四川人氏，从小喜食花椒，舌头早已麻木。”张怡露泪水盈眶，仍是直直盯着皇后：“偶尔加入少量花椒，臣妾根本无法察觉，必是熟悉臣妾饮食习惯之人所为。”
端王府随着赵佶一起进宫的只有皇后、郑明瑶、王洛芷、张怡露四人。郑明瑶及时救助张怡露，自然没有嫌疑；王洛芷奉皇后令禁足多日，没有机会下手。况且张怡露奉皇后令禁足，旁人接近汉舒宫甚为不易。算来算去，动机、时机二者兼备的，唯有皇后一人。
皇后强力镇定：“本宫一定派人好好调查此事，给修仪一个交代。”
“这件事依臣妾看，皇后娘娘还是不要插手为是。”郑明瑶哼了一声：“张修仪既请了太后娘娘圣裁，理应由太后做主。皇后娘娘即使不急着避嫌，也不该越俎代庖。”
好利的一张嘴！苏湘不禁赞叹。既点明了皇后的嫌疑，又挑拨了她与刘太后的关系。刘太后名分本不甚正，难免多心。即使皇后能成功洗脱嫌疑，刘太后的心上总会多一根刺。只要郑明瑶耐心诱导，刘太后难保不会偏向郑明瑶。
“将主管张修仪膳食的御厨、膳食经手的宦官、宫婢一律羁押拷问。”刘太后缓缓吩咐：“从慈宁殿调人好生照顾张修仪，一应饮食均需经过太医检查。今日起解除张修仪的禁足。”
不过问皇后而解除禁足，等于当众宣布了皇后的嫌疑。苏湘一眼望去，皇后紧紧咬住嘴唇，一言不发，神情写满悲愤，显然受了极大委屈。
“太后，还有一事！”张怡露突然插话，起身跪在太后面前：“据臣妾所知，蔡美人对臣妾心怀嫉恨，近来与皇后娘娘过从甚密，极有可能下手。请太后明鉴，将蔡美人拘禁调查！”
苏湘一怔，她果然冲着自己来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