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莺语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惊讶地捂住嘴:“难道……难道张昭容也是来为皇后娘娘诊病的?可她那般痛恨皇后,怎会?”
“坤宁殿不止住着皇后,还有皇长子。”苏湘目光悠长深邃,吸了一口气:“皇后还没倒台,皇长子的争夺便开始了,当真环环相扣。”
苑竹的话犹如一把钥匙,解开了苏湘心头的疑问。元符三年四月皇长子诞生,楚亮五月远走辽国,极有畏罪潜逃的可能。王燕莹出嫁一年即生子,本就过于神速,再加上她写给楚亮的信,郑明瑶若大做文章说皇长子并非赵佶亲生,皇后极难反驳。
苏湘猜想,“洞庭一夜无穷雁,不待天明尽北飞”正是王燕莹写给楚亮信中的一句,这样暧昧的词句,本就容易令人想入非非,再加上皇长子生辰八字的暗示。她轻叹一口气,为了皇长子的前途,皇后牺牲再多也是心甘情愿。
魏邈抽身走出坤宁殿,在苏湘耳边附言几句,拱手道:“娘子若有吩咐,微臣自当尽力而为。”
苏湘点头微笑:“有劳魏太医。”抬头望去,两只飞鸟扑棱着翅膀呼呼掠过,一大一小,仿佛相依为命的母子。她默默吸一口气,皇长子的未来不仅关系着皇后,更关系着整个大宋王朝。“莺语,随我去和音宫。”苏湘低低吩咐道。
王洛芷身着桃粉金线百蝶穿花对襟襦,长长的衣摆垂在榻边,华美而俏丽。皇后禁足,郑明瑶身怀有孕,和音宫的恩宠渐渐恢复,大有超越往日之象。她浅抿一口茶,对苏湘笑道:“往日我心浮气躁,不知绿茶清香的好处。前段日子万事缠身,心境反而平和不少。”
苏湘端起茶碗,端详着白瓷碗上红尾锦鲤戏水的图样:“姐姐心和气顺,只怕旁人反而浮躁。今日坤宁殿门前的热闹,倒不输从前,可惜皇后无缘一睹。”
王洛芷使了个眼色遣开宫婢,蹙眉问道:“我也奇怪,张怡露明明恨皇后入骨,怎会带张太医去为她治病,莫非想趁机做手脚?人多眼杂,她胆子也太大了些。”
“如果真要做手脚,万不会一见我就避了开去。”苏湘不置可否:“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显然不是真心想来坤宁殿。姐姐想想,能指挥她的人还有谁?”
“明瑶。”王洛芷若有所思点点头,面容严肃:“这便说得通了。明瑶身怀有孕不宜出行,皇后想必也不欢迎她。与其自讨没趣,不如遣张怡露去碰这个钉子,顺便探探她的口风。只是她大费周章,究竟为了什么?真关心皇后身子不成?”
“她大费周章,岂会在这个节骨眼心软。”苏湘回想当日之事,不自觉哼了一声:“依我看,她的目标从头至尾都是皇长子,甚至放得下复仇。皇后正是在这点上与她达成了默契,才会心甘情愿含冤受屈。”她长叹一口气:“父母之爱子,不惜牺牲自我。”
王洛芷不甚明白,正欲再问,苏湘却按住她的手,神色认真道:“我私心猜想,带一个孩子与两个大约没什么区别。姐姐日日照料皇三子,若再多一个,不知能否忙得过来?”
“你的意思是,皇长子?”王洛芷沉吟半晌,眼中透出一丝热切:“儿童无辜,皇长子不过两岁,玉雪可爱,向来惹人怜爱。我虽与皇后不和,亦不忍见他受委屈。若真能照料皇长子,必当竭尽心力,爱护胜于亲子,将他抚育成人。”
她若平心静气地回答,苏湘必然相信。但她出口便是胜于亲子,难免有造作之嫌。苏湘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两子皆在姐姐膝下,若未来争斗,姐姐意欲如何?”
“楷儿乃我亲生,受点委屈不打紧。皇长子自小娇生惯养,不在母亲身边不免脾气暴躁些。妹妹放心,若二人不愉快,我必然护着皇长子,不令人欺侮了他去。”
苏湘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由联想到“燕亡露干”的话来,心中一动,更加狐疑。她本想着将皇长子暂时托在王洛芷膝下,避免郑明瑶夺为靠山,却不愿因此害了皇长子。但话一出口,不好回圜,只得勉强笑道:“有姐姐这话,想必皇上无不允的。”
赵佶膝下唯有皇长子与皇三子,若能同时握在手中,待王燕莹废后,她便是皇后的不二人选。王洛芷存了这样的想法,愈发心急:“皇长子身子不适,合该向皇上一早说明,否则出了什么好歹,谁能担待得起?劳烦妹妹陪我去一趟紫宸殿可好?”
苏湘颇后悔自己的提议,听她这般说,心如转轮,笑道:“姐姐爱子之心昭然,妹妹怎好推辞?请姐姐先行一步,妹妹想请魏太医同行,或更有把握。”
王洛芷笑得更欢:“妹妹行事妥当,姐姐便在紫宸殿等候妹妹与魏太医。”
“皇上,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同情、犹豫、担心等神色聚在一起,显得王洛芷小小的脸庞愈发柔弱动人:“臣妾恐怕皇上动怒,先请您恕罪!“
“皇上,既然王昭仪有事相求,臣妾便先退下了。”接话的人却是郑明瑶,从赵佶身后转出,目光炯炯挑衅般望着王洛芷,话虽如此,她却没有半分想离开的样子,反而朝赵佶身边靠了两步:“看王姐姐的样子,连臣妾都不忍心了。皇上,您可得让王姐姐把话说完啊!”
郑明瑶毫无顾忌地撒娇,王洛芷亦不甘示弱,撒泼撒痴原是她的专长:“还是郑妹妹了解我。臣妾不知皇上与妹妹谈天,贸然打扰,实在有一事横贯胸中,经不起半刻拖延。”她望了赵佶一眼,不等他问话,续道:“臣妾知皇上至亲至孝,特来一求。”
郑明瑶双眉一扬,已猜到了几分,想开口又忍住,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肚子。
“朕今日无事,但说无妨。”赵佶懒得与她们兜圈子,随意坐在龙椅上,挥挥手道。
“臣妾听说皇长子偶染风寒,身子不爽,唯恐出了好歹。”王洛芷顿一顿,偷眼瞧了瞧赵佶的神色,见他一脸关切,舒了一口气,带着哭腔续道:“臣妾不才,却也是养育皇子的母亲。臣妾不忍见皇长子因母受累,愿恳请皇上令臣妾暂时照料皇长子。”
她特意提出养育皇子,乃是暗讽郑明瑶膝下唯有女儿。她与郑明瑶相处多年,不需多问才猜知她的来意。二人志同道合,皆意趁机将皇长子夺为己子。她拿不准赵佶是否已经答允了郑明瑶照料皇长子的要求,只得强调自己养育皇三子的功劳,试图说服赵佶。
果不其然,赵佶侧头看了郑明瑶一眼,犹豫道:“所言有理。若论照料皇子,王昭仪确有经验。烜儿自幼体弱多病,确实需要人好好照料。”
郑明瑶听赵佶口气松动,心里一急,脱口而出:“上次皇三子感染风寒的事还未查清,若重蹈覆辙,恐怕谁也担当不起。德庆公主身体一直康健,壮硕更胜两位皇子,便是臣妾精心照料的结果。皇上曾夸德庆健康可爱,难道还信不过臣妾?”
王洛芷听她提起上次之事,想起皇三子命悬一线,心中愤愤,反驳道:“德庆终究是公主,与皇子不同。况且郑妹妹身怀龙裔,合该好好休养,岂能因皇长子病情操劳?请皇上放心,臣妾必定好好照料皇长子,视如己出。”
一语戳中郑明瑶的死穴,赵佶即时醒悟:“不错,郑贤妃有孕,不宜操心过甚。皇长子留在皇后处不甚妥当,便由王昭仪你暂时照料。”名为暂时,谁也看得出王燕莹翻身无望。皇长子年仅二岁,以后少不得跟着养母。王洛芷虽然位分低于郑明瑶,势力却不容小觑。
王洛芷大喜,得意洋洋斜了郑明瑶一眼,转瞬装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深深行礼:“臣妾谨遵皇上谕旨,必定好好照料皇长子。”唇边掩不住笑意弥漫,赵佶余光淡扫,眉心一跳。
郑明瑶眼见王洛芷后来居上,生生将皇长子从她手中抢了过去,大为不满,思绪飞转,却想不出合适的计策。她咬咬牙,使出最后一招,娇声唤道:“皇上,您方才答允臣妾照料皇长子,德庆正想和哥哥玩呢,怎么转眼便忘了?”
赵佶听她言下之意乃是指责自己言而无信,不由沉下脸:“朕答应考虑罢了,王昭仪比你更适合照料皇长子。他是朕的儿子,你照应好德庆便是了。”
郑明瑶急忙抽身跪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
王洛芷见事情已成定局,更是得意,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从旁劝解:“皇上勿怪,郑妹妹也是记挂皇长子,没有旁的意思。后宫姐妹同心,谁的孩子都如自己孩子一般爱护。”
赵佶哼了一声,示意郑明瑶起身。郑明瑶退后几步,恨恨瞪了王洛芷一眼。王洛芷笑容愈发欢畅,福一福身:“臣妾这就去坤宁殿将皇长子接来身边。”
“王昭仪莫急,皇长子的事还有待商榷。”一个女声远远飘来,众人闻言,皆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