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儿,快来看看朕新作的画。”苏湘正在为后宫的勾心斗角伤脑筋,赵佶捧着一幅画一阵风似地旋进房间,不住声地喊着:“上次《腊梅山禽图》未成,朕一直挂念着。今日路过荷塘美色醉人,有感而发,朕便做了这幅画,你快来看看。”
赵佶果然是个疯子,朝廷政事不上心,一幅未完成的画倒教他惦记了这些日子。苏湘无奈摇头,神情有些落寞。试作《腊梅山禽图》那日寿庆公主夭折,赵佶惦记着画,不知是否还记得他这个未满周岁夭亡的小公主。
苏湘意志消沉,不愿拂了赵佶的兴致,缓缓挪到书桌前,初瞟一眼画作,不由得震惊当场。画纸半边留白,一树梅花枝干苍虬,疏影横斜竹外,飘飘然仙气纵横。枝头梅花并不多,黄白相间,零星点缀几朵,如荒原的明星,点亮满树柔情。
两只憨态可掬的白头翁立在梅梢,相依相偎,似乎正在窃窃私语,倾诉着爱情的誓言。苏湘情不自禁望了望赵佶,他微笑回报,伸手握住她的纤纤玉手,嘴唇摩擦着她的耳垂,低声道:“朕与湘儿便如这一对白头翁,千秋不相离。”
苏湘心中一荡,万千柔情如云如雾,散满心间各个角落,仿佛飞身天际,说不出地快乐幸福。她倚在赵佶肩头,吃吃笑着:“那便以丹青为约。皇上作画,湘儿赏画,长长久久。”
她的情话并不特别,甚至算不得情深,却实实击在赵佶心坎上。他环住苏湘,眼中隐隐泛着泪光,感慨道:“你不劝朕放下书画,好好用心做一个皇帝吗?母妃如此说,皇后如此说,明瑶也是一样。难道你不希望朕做一个独步古今的贤君么?”
同样的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觉得赵佶是在试探她。后妃之德、为妻之道,莫不过相夫教子,哪有不劝夫君读书上进的?即使苏湘来自现代,二十一世纪的女子何尝不劝丈夫出人头地、功成名就,岂有放任他不务正业的道理?
苏湘望着他的眼睛,努力寻找一丝动摇、脆弱,终于只见到满满的渴望、热忱、亢奋。她叹了一口气,彻底放下顾虑,仰头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可是你不喜欢,不是吗?你不喜欢的事,就算我劝了、逼了,又能如何呢?何况在我看来,艺术永远是最美的。”
赵佶眸光乍亮,灼灼放光,一把抱起苏湘,呼呼连转了几个圈子,沉醉呢喃:“你懂,你真的懂!朕不喜欢做皇帝,朕只想着书画,为什么皇帝不能想书画?”
苏湘靠在他的肩上,无限苍凉涌起,酸得她几欲落泪,唯恐赵佶发觉。他果然是一个随性浪漫的艺术家!北宋的大好江山果然要葬送在他的手上!历史不容改变、不容假设,他的性格亦不可改造。算了,她认了,她本不奢求什么,她爱的原本只是他这个人。
她悄悄用手背拭去眼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转开话题:“这幅画留白许多,皇上什么打算?”
赵佶沉沉叹息,哀伤道:“朕本想把这幅画送给你,可寿庆夭折正在当日。触景生情,便当朕送给这个小女儿的一点礼物吧,略表寸心。”
原来他不曾忘记,苏湘感动地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有任何不悦之感:“皇上父爱深沉,寿庆公主在天有灵,必然欣慰不已。郑贤妃娘娘日日看着这幅画,想着与皇上的甜蜜时光,亦能早日忘记伤痛,再为皇上生儿育女。”
赵佶嗯了一声,话题既然扯到寿庆公主身上,苏湘趁机问出心中疑惑。“皇上将王才人拘而不杀,也不派人调查,是否有别的打算?臣妾不敢干预后宫事,只是寿庆公主薨逝在臣妾面前,大为触动,多几分关心罢了。”
赵佶不愠怒也不责怪她打听,反而认真问道:“依你看,这件事是否是王才人所为?”
“臣妾听坤宁殿宫人说,王才人生平怕猫,连猫影子都不愿看到。试问这样的人,怎会驯养一只猫谋害寿庆公主?臣妾不明来龙去脉,猜想而已,一切还望皇上圣裁。”
“朕圣裁?只怕有人早就准备好一切证据,替朕下了决断。”赵佶越说越怒,袍袖一拂,提高声音:“那****也在场,所谓的证人、证据何足为证?朕刚到崇恩宫就听说王才人畏罪自杀不果,昏了过去,哪还能为自己辩解?可真是天衣无缝!”
苏湘恍然大悟,原来刘太后防着王德贞狗急跳墙,说出二人合谋,一早便出手令她说不成话。她们原指望从王德贞身上套出线索,岂非妄想?她心里一急,不顾引起赵佶怀疑,追问道:“皇上可有请太医去瞧?王才人如何?还能否痊愈?”
“你们放心,朕已将她托付给可靠之人,断不会轻易被人谋害了去。”
苏湘刚放下心,突然发现赵佶话里有话。“你们放心,”这么说来他已经知道自己与皇后、郑明瑶联手,不仅不怒,反而有帮助她们的打算?苏湘不欲拆穿,细细一想,她们原本也是为赵佶对抗刘太后,不过没有挑明罢了。
苏湘索性再进一步,咬咬唇提问,声音中带着一丝怯意:“皇上可否让臣妾去看看王才人?”
赵佶微一沉吟:“也好,有些事朕不便直接插手。”
王德贞虽被拘禁,名分仍是才人,一切待遇不变。赵佶以调查为名,不许旁人接近,实际截断了刘太后暗害她的机会。尽管如此,苏湘依然差点认不出眼前的人。
她面色苍白如纸,额头层层裹着几道白布,似是撞柱未死的结果。目中无光,眸子涣散,她倚在床头,大红锦被盖到胸口,愈发衬得面容黯淡无血色。望着苏湘缓缓走近,她整个人仿佛定住了,只无力地动了动手指,不说一句话。
“皇上让我来看你,只为问你一句话。”苏湘停住脚步,冷冷望着她,单刀直入:“你真的甘心为太后挡罪,赔上自己的一切?”
王德贞眸光一跳,仍是不说话。苏湘接着道:“我知道你生性怕猫,寿庆公主的事不是你做的。你为太后算计皇后、郑贤妃,不惜赔上自己的恩宠和性命,到底为什么?”顿了顿,做了个不理解的手势:“就算有原因,太后这么对你,难道你就甘心赴死?”
王德贞如泥塑木雕一般,无论苏湘说什么,终无所动。苏湘长叹一口气,自己掌握证据太少,摸不清刘太后威胁王德贞的武器,能对症下药也就难以说服她回心转意。沉思间,柳宜端着一碗药,向苏湘福一福身,送到王德贞床边,服侍她喝下。
苏湘心念一动:“王才人好好养病,改日再来探望。”故意放重脚步走出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蹑手蹑脚回到王德贞卧室外,静心细听。
只听柳宜劝道:“蔡婕妤亲身前来,似是皇上的意思。想来皇上顾念着往日与娘子的情分,不愿草草了结。奴听蔡婕妤说话有几分道理,娘子当真不后悔?”
王德贞声音嘶哑,似病得不轻:“后悔又如何?皇上就算有怀疑,总不能公然处置太后,少不得和稀泥,到时候倒楣的还不是我们王家?”隐约低低叹息,声音亦低了下去:“处理了张怡露,家里日子才好过一点。爹爹年长,家中无人,万一太后为难可怎么是好。”
苏湘恍然,暗骂自己愚笨。能让一个不顾生死,不是爱情便是亲情。王德贞久居宫中接触不到男人,除了亲情还有什么?听她话里意思,刘太后以王家人性命作要挟,逼迫王德贞为她做事。苏湘猜得大概,又多了几分把握。
“娘子想得太多,其实奴倒觉得没那么糟。老爷虽说身子不好,总有大少爷、二少爷帮衬着,不甚要紧。大少爷刚封了主簿,二少爷明年考进士,三小姐也要出嫁了,府上日子红红火火,娘子何必过虑?您也该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你不明白,万人之上到阶下囚,不过太后一句话罢了。”许是想起刘太后曾经的威胁,王德贞连声咳嗽,声音愈发沙哑:“容儿的婚事还没定,范家一直犹犹豫豫不肯下定。万一我出了岔子,谁还敢娶容儿?太后说得明白,我岂能不怕!”
这个容儿想必就是她的妹妹,也是刘太后的筹码之一。王德贞心机深沉、笑里藏刀,实因她柔弱的肩膀上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焉能不小心翼翼?柳宜默然,唯有尽心照顾着王德贞。苏湘感概颇深,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缓缓离去。
看来要想撬开王德贞的嘴,必得从王家人入手。刘太后早早注意到了王德贞的弱点,想必已将王家人握在手中。自己一方迟了一步,动手抢人绝非易事。苏湘想了一会儿,暗下决心,吩咐影言:“安排下去,想法子请蔡大人来一趟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