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太后万福。”皇后离生产之期愈近，身材愈见丰腴。苑竹扶着她，小心翼翼下拜：“臣妾给皇上、太后请安。”皇后一向规行矩步，怀有身孕也毫不懈怠。
赵佶赶上一步，亲手搀起皇后，皱眉道：“身子不便就不必多礼了，朕不是吩咐过你一切从简么？朕知你心意，看在皇儿的面子上，你也该好好休养。”赵佶生性浪漫，最讨厌繁文缛节，看王燕莹如此顽固，心中不乐，不好明着斥责，轻轻责备了几句。
话落在皇后耳中，宛然小儿女调情，不由羞红了脸，低低道：“太后在场，皇上这般关怀臣妾，让臣妾怎生承受得起！”
刘太后想起自己的寡居身份，冷哼一声，含沙射影道：“皇后受不起，哀家更受不起，可惜皇上一片心意。皇后邀请哀家与皇上同来坤宁殿，不知有没有其他的热闹可看？”她故意咬重“其他”二字，暗讽帝后二人行为不当，皇后听出玄机，脸上更红。
赵佶瞟了瞟皇后，猜知大半，有心解围：“皇后怀胎已近十月，朕合该多来坤宁殿看看你们母子。太后为后宫之主，关心皇后、皇子也是理所应当。朕政事繁忙一时疏忽，倒让皇后派人邀请。”说着斜了刘太后一眼，暗责她对皇后关心不够。
太后忍住怒气，正待反唇相讥，皇后抢先插话：“皇上和太后来看臣妾，说了许久的话，连一口茶都没奉上，便是臣妾的不是了。”递了一个眼色与艺兰：“还不快把新贡的茶沏一壶来。”
话音刚落，郑明瑶与苏湘一前一后进门，施了一礼。郑明瑶笑道：“臣妾和蔡婕妤来的倒巧，正赶上皇后娘娘的好茶。臣妾这几日口干舌燥，原是没喝到好茶的缘故。”苏湘亦笑着附和：“皇长子天天哭闹着要吃茶，臣妾正好来向皇后娘娘取经。”
三人齐聚，莫非有计划？刘太后眉心一跳，按捺住怀疑，依礼坐下。她望了赵佶一眼，见他神情自然不似作伪，暂时放心，留神观察着三人一举一动。
艺兰为众人上茶，苏湘只觉清香四溢，口齿留香，赞道：“皇后娘娘的茶果不寻常，臣妾孤陋寡闻，不知这是什么品种？”
“四川峨眉雪芽，产量稀少，臣妾也是第二次喝。”郑明瑶抿了一口，回答苏湘问话，隐隐不悦，或是埋怨赵佶偏心，上好的茶叶只供给坤宁殿。“看来臣妾以后要多来坤宁殿坐坐了。不仅人好、风景好，连茶叶也是上好的。”
皇后尴尬地笑了笑，试图化解：“不瞒两位妹妹，这茶乃是一位故人送的赠礼。”余光瞟过赵佶，见他并无愠怒之色，大胆道：“张贤妃是四川人氏，自小喜爱峨眉雪芽，特让家人千里迢迢送进宫。一次偶然，张贤妃送了一些与我，一直没舍得喝。”
苏湘哀哀叹息，满是感慨：“物是人非，斯人长已矣，当真天意难测！”
“天意？只怕是人意吧！”郑明瑶忽地起身，宽大的袍袖拂过，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大鸟张开翅膀，字字句句无比犀利：“皇上明鉴，臣妾有证据证明张贤妃之死乃是被人所害，害她之人正是与她自小交好的王才人。请皇上明鉴，为张贤妃伸冤。”
这一下猝不及防，赵佶愣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刘太后手中茶杯一歪，险些泼了一身。苏湘见状随之跪下，附言道：“臣妾昨日去安梦宫看望王才人，亦听她提起张贤妃一案，似是心神不宁。臣妾未能及时上报，请皇上、太后恕罪。”
皇后挺着肚子站起，假意安慰郑明瑶和苏湘，实则向赵佶施加压力，侧面打击太后，一箭三雕，字字珠玑：“张贤妃好歹是皇四子生母，张家势力亦不可小觑。既然案子有疑点，皇上定会派人仔细调查，二位妹妹切莫担心太过。
太后本就盼着王德贞早死，趁机推波助澜，赶在赵佶之前道：“这还了得，竟敢谋害皇上的妃嫔，皇四子的母亲！传哀家指令，严加拷问王才人，势必调查处事实真相。”
“太后不必麻烦，臣妾已将王才人带来，正可当面问话。”郑明瑶一语如一支利箭，对准太后的命门：“可惜王才人誓死不认，咬定依照幕后之人安排行事，并非有意加害张贤妃，又说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臣妾见她言之凿凿，便将她一同带来，请皇上问话。”
刘太后听她字字指向自己，号称证据确凿，虽然心慌意乱，仍不失太后的仪态。她定了定神，微微一笑：“既是如此，皇上的意思是否传她入内？”
苏湘不禁佩服她的沉着，心头微紧。王德贞性格反复、一心只为自己打算，其实她们乃是虚张声势，并未说服她指证太后。眼见招降王德贞无望，苏湘深知时间的重要，恐越拖下去太后证据毁灭越多，越不容易扳倒，故而冒险一试。
众人久等王德贞不至，却见一个小宫人匆匆奔进，扑通跪倒：“皇上、太后、各位娘娘，不好了，我家娘子在来的路上突发急病，昏迷不醒。”
刘太后暗舒一口气，仍作关心之色：“怎么了？还不请太医诊治？”
只怕她恨不得王德贞立时死了才好，苏湘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假仁假义！她装出沉重焦急的样子，沉声问道：“你们娘子发病前可有什么话说？为何好端端发病？”
小宫人十分配合，从怀中掏出一块带血的帕子：“娘子说她要禀报皇上的一切都写在帕子上，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令奴将帕子呈给皇上。因此奴虽见娘子晕倒，不敢耽搁了娘子的嘱托，一路跑来坤宁殿。”她暗指谋害王德贞的黑手正在殿上，各人听得明白。
梁师成为赵佶展开帕子，他越看越神情凝重，猛一拍桌，怒喝道：“后宫之中岂容居心叵测者四处为非作歹！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朕绝不姑息！”
刘太后心头巨震，努力想看清帕上的字，又怕操心过甚露出马脚。她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勉力挤出一丝微笑：“皇上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赵佶鄙夷地望着她，递过帕子，冷冷道：“太后不妨亲眼看看。王才人供认养猫之人乃是崇恩宫婢纷浪，有确凿证据证明她是受太后所命，意在挑拨皇后与郑贤妃的关系，插手后宫。朕念在先帝情分上，给太后一个机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所为？”
刘太后越听越惊，面色惨白，却强力镇定，字字句句条理不乱：“哀家不明皇上的意思，也不敢承认王才人的指控。哀家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怎说得上插手后宫？此事必有人栽赃嫁祸哀家，意图不轨，请皇上明鉴！”
“朕未听到王才人亲口指认，尚有一线转机。倘若太后心存愧疚，愿意改过自新，朕看在先帝份上既往不咎，您仍可保留太后的位分。”赵佶口吻冷谈如冰，不看刘太后：“若等到王才人拿出证据，到时候就算是朕，也不能包庇罪人！”
苏湘心跳骤然加快，攥紧的手心满满是汗。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王德贞的证据根本不打算交出证据，而她是否握有证据亦是个未知数，一切皆看刘太后能否抵住压力咬死不认。赵佶并不知道她的谋划，才能义正词严地逼问太后，但若不成功……她简直不敢往下想。
刘太后许是被赵佶最后一句话打动，沉默半晌，徐徐吐出一句话：“哀家曾听闻，纷浪确实与王才人合谋，设计危害寿庆公主，但此事并非哀家授意。纷浪一月前犯事被哀家处罚，因此记恨，与王才人意图不轨，嫁祸到哀家身上。”
苏湘舒了半口气，承认宫人与王德贞勾结，便是承认了一半的罪行。宫人无缘无故谋害公主，若非主子授意，实在说不过去。现在只需顺着纷浪的线顺藤摸瓜，或可查出真相。
郑明瑶按捺不住，走上几步追问道：“小小一个宫人，连寿庆的样子都没见过，竟敢与王才人合谋？她有几个胆子？难道不怕连累亲族么？纷浪甘愿搭上一门上下的性命，只因受了太后的处罚心生愤懑？臣妾不敢相信，请太后明示。”
刘太后并不闪避郑明瑶的目光，反而坦然迎上：“郑贤妃的疑惑也正是哀家的疑惑。可惜，纷浪已在五天前畏罪自杀，就算哀家再想追问，也怕是不能了。”
“什么？死了？”郑明瑶仿佛被抽了一下，踉跄几步，不甘心地死死盯着刘太后。苏湘察言观色，接话道：“郑贤妃娘娘勿慌，纷浪虽死，她的亲妹子纭浪还在。她们姐妹二人关系极好，从无一事隐瞒。姐姐不在了叫妹妹来问话，也是一样的。”
“她有个妹子叫纭浪？”刘太后彻底乱了阵脚，急急转头叱问芳桐：“你不是说她无依无靠么？怎么出来一个妹子？”
她一语出顿觉不妙，努力想掩盖：“哀家曾想抚慰她的家人，听芳桐说她孤苦伶仃，这才……这才……”她心里明白，马脚已经露出，再多的掩饰也是无济于事。
苏湘与郑明瑶对视一眼，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赵佶正待开口，皇后突然哎哟一声，捧着肚子倒在椅上：“好……好疼！皇上，好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