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晋封为贵仪消息太过突然,刘太后当面假意屈从,第二日便令人上书,借着蔡京的由头抗议。赵佶迫于压力不得不将刘夏晴晋为修仪,谢婉容晋为美人,算作夺回六宫之权的代价。这样一来太后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总算扳回一城。
“刘修仪——谢美人——太后,”苏湘默念着,把手里的纸条凑上烛火,看着孟雅漪娟秀的字体嗤地一声萎成一个小小的黑团,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仿佛诉说着无尽的怨恨。
刘夏晴以同姓为由依赖刘太后,而谢婉容则接了王德贞的班。孟雅漪野心不小,竟想将半个后宫一网打尽。苏湘默默叹息,刘太后步步紧逼,她们迫不得已引火烧身,招惹出孟雅漪。如今两方对立,进退维谷,唯有帮着她对付刘太后。
“娘娘打算如何做?真的帮着孟仙师对付刘太后?”影言紧锁眉头,比苏湘更加心焦:“蔡大人还未复职,娘娘被夹在孟仙师和太后中间,左右为难。”
“你别忘了,郑大人的把柄还握在太后手上,恐怕她不会善罢甘休。”虽说郑明瑶已向赵佶坦白,却不能堵住文武百官之口,随时有事发的危险。苏湘左手托腮,思索了一会儿,忽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昨天梁公公说的事娘娘是怎么打算的,可有风声?”
影言显然没想到苏湘忽然提及此事,搔搔头为难地回答:“前朝的事,奴也不好十分打听。不过听说梁公公心急如焚,或许这半天便会来求娘娘。”顿了顿,仍是忍不住好奇:“娘娘并不识得那去世多年的苏子瞻,何故对他的事如此上心?”
百官联名上书,欲追究元祐旧党罪行,一代文豪苏轼亦被牵连其中。赵佶虽然爱《寒食帖》,却难以忤逆朝臣意愿,不得已下旨将苏轼诗文雕版尽数毁去,令天下人禁诵苏轼之文。
苏湘自小熟读《水调歌头》、《江城子》,深爱苏轼之才,有意为其说情,却怕被人参劾后宫涉政,故而犹豫不决。谁知梁师成身为赵佶身边第一宦官,竟不怕触怒赵佶,有意为苏轼陈情。苏湘听闻他昨夜与郑明瑶详谈甚久,便派影言打探消息。
苏湘得知赵佶歇在王洛芷处,读了一会儿书正打算休息。莺语慌慌张张走来,低声道:“娘娘,梁公公来了,只有一个人,说是有事与娘娘商议。”
梁师成身边人果然不是吃素的,想必一早发觉了影言。苏湘嗯了一声,示意莺语带他进来,暗自思忖。梁师成狡猾阴险是出了名的,否则也不会成为赵佶身边第一人。此次他不假思索,尽心竭力帮助苏轼,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
梁师成披着一件灰色长袍,行色匆匆,向苏湘施了一礼:“皇上歇下不久,小的得空出来,为的是与蔡贵仪商议一件大事,不知蔡贵仪可有时间?”
话虽客气,摆出的架势却不客气。苏湘愈发奇怪,含笑道:“梁公公但说无妨。”
“蔡贵仪心地坦诚,小的一向佩服,不愿欺瞒娘娘。”梁师成一反平日圆滑谨慎之态,与苏湘开诚布公:“小的乃是苏大人的私生儿子,因大人被贬谪家道中落,不得已进宫。父母养育之恩大过天,师成不敢不尽力为父亲向皇上求情。”
苏湘惊讶得无以复加,失声喊道:“你说什么?苏子瞻大人是你的……你的父亲?”名震天下的文豪竟有一个当宦官的私生子,而这个宦官还是红得发紫的梁师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梁师成苦笑,半惭愧半感慨道:“小的自知不配为苏大人的儿子,却不能眼见父亲蒙冤。后宫上下唯有蔡贵仪知书达理、最得圣心,也向皇上推荐过苏大人的书法。小的不才,敢问蔡贵仪一句。是否愿助小的一臂之力?”
苏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梁师成若不是与苏轼有亲,何苦冒着与文武大臣作对的风险在赵佶面前为苏轼说话?宦官最是见利忘义之徒,梁师成固非善类,想必所言不假。苏湘想了一会儿,嫣然一笑:“梁大人一片苦心,我怎忍心拒绝?不知大人有何打算?”
梁师成大喜过望,一揖到底:“多谢蔡贵仪!”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自不会不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待此事了,小的自会为蔡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
苏湘含笑,暗赞梁师成反应神速,见事极快。文武百官中与蔡京交游颇深者不在少数,若非蔡京出马,纵然苏湘和梁师成说动赵佶,也难以推翻圣旨。蔡京重获赵佶信任时日不短,官复原职却遥遥无期。倘若与梁师成交易成功,得他暗中襄助,此事必成。
蔡京精明打算天下无双,苏湘只简简单单透露零星,他便满口应承下来,连声夸赞苏湘想事周到。若非此事涉及到苏轼,苏湘本不愿与梁师成这样的小人做交易。她随手翻开一卷宋词,苦涩微笑:权当是自己为古代文学作出一点贡献吧。
“而今娘娘重获六宫之权,为何仍愁眉不展?”苏湘关切地望着郑明瑶。自她们联手孟雅漪,公开与刘太后对抗以来,郑明瑶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似有无限哀愁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太后被咱们逼入死角,为保声名不得已交还六宫之权。而我父亲兄弟的把柄还握在太后手上,每一日都有事发的危险,怎能不令人忧心难安?”郑明瑶略有责怪苏湘之意,毕竟是她引出了孟雅漪这个烫手山芋。而今骑虎难下,纵想与刘太后讲和也不能了。
“娘娘放心,情势变迁,太后绝不敢轻易出手。”苏湘劝慰着郑明瑶,眼波流转,瞟了一眼门外侍立的小宦官:“无论如何,皇上总是站在娘娘一边的,太后再强硬总不能与皇上过不去。再者满朝文武反对太后者不在少数,想得逞没那么容易。”
郑明瑶嗯了一声,坐直身子,握住苏湘的手:“妹妹别怪我多心。我总觉得孟仙师不简单。你我二人如今为她驱使,倘若出了什么事,恐怕谁也担当不起。”她咬咬唇,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当年先帝废后,似乎还有其他原因,连我也不十分清楚。”
苏湘眉头微皱,眼中精光一闪:“其他原因?是什么?她曾提起太后害过她的孩子,难道是她伺机报复被先帝发现?”她摇摇头,不知从何猜起,深宫里最不缺的便是阴谋诡计。
郑明瑶望着苏湘,还未说话,水凌急急忙忙地闯进门,跪倒禀道:“娘娘,不好了。马大人举报郑大人收受元祐奸党旧物,经查实人赃并获,已经将大人下狱了!”
“什么?”郑明瑶身子巨震,摇摇晃晃立起身:“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水凌不敢怠慢,带着哭腔又将方才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她跟在郑明瑶身边近十年,深知她与父亲的感情,拼命磕头:“皇上并没有给郑大人定罪,只是暂时羁押。娘娘想着二位公主,务必保重身子,想个法子尽快把郑大人救出来吧。”
苏湘虽知刘太后将会下手,万万没料到她神速至此,一时说不出话。从举报到郑绅被逮捕入狱,再从他家中搜出违禁品,至少要五六日时光。这样来,正在她们设计陷害刘太后的当日,她便开始出手反击,不令她们有一丝喘息之机。
苏湘原想着等蔡京复了官,再一步一步解决郑绅的问题,却被刘太后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间她想不出任何办法,望着郑明瑶慌乱伤心的模样,亦不知如何开解,走上几步握住她的手,连声安慰:“娘娘别担心,咱们一定想办法尽快救出郑大人。”
郑明瑶狠狠甩开苏湘的手,死死盯着她,啐了一口:“你向我保证说父亲不会有事,我才答应与你联手。我已经没有了两个孩子,要六宫之权何用?太后想要,我给她便是了。只要能保住我郑家一门上下平安无虞,纵然要我放弃凤位又如何?”
郑明瑶伤心难过到了极点,口不择言。苏湘明白她心情不佳,不欲与她计较,想着待在端凝宫无济于事,福身告辞。郑明瑶亦不挽留,显然对她怨气颇深。
前朝的事,再去求孟雅漪必然无用,或许只有蔡京能帮得上忙。苏湘明知蔡京势力大不如前,却是无计可施。待她把事情对蔡京一说,果然遭他断然拒绝。
“郑大人此案乃是今春第一桩大案,不仅关系本朝政治斗争,更联系先帝往上数代,绝非轻易能解。”蔡京眉头紧皱,责备苏湘道:“太后的事操之过急,而今马大人反咬一口,不好处理。万不得已,只好从郑家挑选一人顶替郑大人的罪名。”
苏湘猜想郑明瑶不愿牺牲无辜的郑家人,她自己良心也过不去。沉吟半晌,苏湘目光忽然扫过墙边的书架,灵机一动:“我有个法子或许可行,请父亲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