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服用不多,微臣已准备好了解毒药物,应无大碍。”汗水涔涔从魏邈额头滚落,沾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襟,阴阴****成黑色。蔡京官复原职,嘱咐他好好照顾苏湘,倘若出了差错,新仇旧恨一起算,只怕他一家老小都要遭殃。
苏湘回想起上次失子时魏邈处变不惊的样子,两相对照,蔡京官位重要性立显。她点点头,盯着魏邈的眼睛,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道:“魏大人久在宫中,有些事自不必明说。下毒之人若知晓我中毒不深,只怕会另择时机下手,到时候能不能躲过我也不敢保证。”
魏邈连连点头,拱手回答得斩钉截铁:“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
独居两天便身染重病,各宫上下议论纷纷,皆云苏湘惹恼了上天。由于禁足之期未过,苏湘以刘太后凤体健康为借口,推测了各方的探视。魏邈打点好太医院上下,各种药品络绎不绝送至嘉薇宫,造成一副苏湘病重的假象。
“莺语,帮我端一碗冰糖燕窝羹来润润喉咙。”苏湘声音沙哑,面容憔悴,额上覆着一块雪白的手巾,小小的面庞显得愈发苍白玲珑,令人望而生怜。“莺语,你说我的病是不是不会好了?为什么我觉得这么难受?”她故意把字咬得含糊不清。
莺语悄悄拭泪,好言宽慰:“娘娘放心,魏太医说您很快就会好了。”麻利地为苏湘换上一块手巾,掖好被角:“娘娘好好休息,奴这就把冰糖燕窝羹端来。”
苏湘点点不语,仿佛无力再多说一个字。莺语悄身退下,随手掩上房门,低低叹了一口气。苏湘转了个身,正要沉沉睡去,忽听门吱呀一声响,不回头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燕窝没有了么?你去和皇后娘娘说,再向御厨房要一些。”
“将死之人,吃再多好东西也是徒劳,还不如为朝廷多省些钱。”一个声音冷冷从背后传来,冷不防吓了苏湘一跳,转头望去,谢婉容一袭宫人打扮,立在床前。“蔡贵仪好,嫔妾听闻蔡贵仪身子不爽,特地过来探望,望蔡贵仪不要怪罪嫔妾来得太迟。”
苏湘挣扎着起身:“谢美人怎地来了?后宫之中唯有妹妹与我情深,往日当真误会妹妹了。”装出恍然大悟、痛心疾首的样子,配上黯淡的容颜,更显真诚。
谢婉容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不接苏湘话头,反而幸灾乐祸地瞧着她:“蔡贵仪客气了,我不过来看看自己的成果,不必太过感动。”她抱着双臂,唇边扬起一丝诡异莫测的笑容:“清谈透明的茶水也可以下毒,蔡贵仪大概没想到吧。”
“什么?”苏湘大惊失色,仿佛听到了世间最难以置信的事。“是你?在茶水里下毒?我与你无冤无仇,争宠罢了,为什么你竟要给我下毒?”
一半是假装,一半也是苏湘真想问谢婉容的话。后宫争风吃醋如吃饭一般寻常,为此下毒却十分罕见。谢婉容此先百般与苏湘为敌,她只以为她为了获得刘太后的信任拿她作筏子,从未想到谢婉容真的与她有仇、真的想要她的命。
“为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谢婉容愈发倨傲,冷冷斜了苏湘一眼,不回答她的问话:“我第一次见你你便怀疑我,难道没有去调查么?”
“孟仙师派你为她复仇,我不是不能理解。就算你借我上位,我也不怪你心狠手辣。但你给我下毒的事恐怕太后不知道吧,你这么做究竟为什么?”苏湘故意咳嗽了两声,没料到竟引起连番咳嗽,良久方歇,后面一句话便接不下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也好让你死得瞑目。”谢婉容靠在雕花椅背上,眼中满满的得意与兴奋,就像一只猫捉到老鼠的神情:“我确实是孟仙师派去太后身边不假,但除了太后,你才是我真正的目标,你可曾想到?”
苏湘一言不发,等着谢婉容自己续话。“你不是说我长得像一个人吗?怎么不好好想想?不如让我提醒提醒你。我既不姓谢,也不叫谢婉容,我的本名是王德容。”
“王德容,这么说你是……”苏湘惊讶的表情绝非假装,她万万没看出谢婉容竟是王德贞的妹妹。王家上下因她失子一事受牵连,远谪不毛之地,谢婉容复仇顺理成章。
“就算我姐姐对不起你,也不需要我父亲和哥哥来为你的孩子陪葬。你知道我家里死了多少人吗?”谢婉容跳起身,杏目圆睁,双眼通红,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我弟弟不满十岁,贬谪路上得了重病,不到三天便夭折了。他们连一口棺材都不让买,只把他草草葬在柳江边。”
苏湘默默听着谢婉容的控诉,心中五味杂陈。蔡京听闻她不能生育自然暴跳如雷,未派人在路上将王家上下杀死亦是法外开恩,病死一两个小孩更不会放在心上。她因丧子悲痛欲绝,恨不能将王家人碎尸万段,此刻听来,却又觉得谢婉容无比可怜。
“幸而姐姐早一步安排我进宫,分在孟仙师身边。我循规蹈矩,只等着为父兄报仇的一天。蔡苏湘,你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么?我日日在你的茶水里下毒,只等着你毒发身亡的时候。难道你没发现自己身上长出很多红点么?你的死期不远了!”
苏湘下意识察看自己的手臂、胸口,并未发现红点的迹象,心中一动。收敛神气,仍作出弱不禁风的模样,斜靠在床头:“你姐姐害得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难道我不该复仇么?你们王家受害全是拜你的好姐姐所赐,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姐姐是为了保护家人,太后吩咐的事,她能怎么样?”谢婉容愤然打断苏湘的话:“你装什么好人,若不是你诬赖我姐姐背叛太后,害得她两头不是人,她怎会一时激动把你推进水里?怪就怪你身子太弱,才掉下去半盏茶时间就不能生育了。”
“我不是好人,你姐姐也不是好人。两个坏人相遇,只好看谁更有本事。”苏湘忽地翻身下床,凝视着谢婉容惊慌失措的面庞:“她害我不能生育,我发落你一家人,你给我下毒,不过是我们斗法的手段,谁也不比谁高尚,你没资格指责我。”
谢婉容见苏湘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嚣张的气焰霎时间丢到了九霄云外,踉跄两步倒在椅上,有气无力问道:“你没中毒……你……你想怎么样?”她打扮成宫婢潜入嘉薇宫,本就犯了宫规,又将一切吐露了个干干净净,苏湘想要弄死她实在有无数的方法。
“你放心,我不怪你。”苏湘看透了她的心思,不急不恼,反而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报还一报,我既然害了你的家人,报仇也是人之常情,我理解得很。”
谢婉容万万没想到苏湘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眸中皆是难以置信,直直瞪着苏湘,说不出一句话,甚至忘了质疑。
“我放你回去,不将此事告诉别人,也会让父亲赦免你的家人。”苏湘不顾谢婉容的反应,一口气说道:“从此以后就算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还做你的谢美人,还是太后的左膀右臂、孟仙师的好帮手,我会替你保守秘密,如何?”
谢婉容又是巨震,脑中嗡嗡响成一片,回荡着苏湘的话语。她本已做好了必死的打算,万没想到苏湘竟会这般轻易地放过她。“你……你真的不杀我?不怕我再给你下毒么?”踌躇沉默半晌,她终于结结巴巴地问出一句话。
苏湘满意颔首,微笑道:“你能问出这样的话,我便不怕。你有你的法子报仇,我也有我的法子保护自己。而且我忍你一次,不见得放过你第二次。咱们的实力对比你不是不清楚,倘若你非要与我为敌,我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一切只看你自己考虑。”
谢婉容思索良久,慢慢道:“好,我与你做这笔买卖便是。”定了定神,她忽地微笑:“罢了,我姐妹二人都栽在你的手上,往后我断了复仇的念头便是。”起身理理零乱褶皱的衣襟,盈盈施了一礼:“谢蔡贵仪,嫔妾先行退下。”
“娘子当真对她放心?”莺语从帘后绕到苏湘身边,望着谢婉容离去的身影。
“她还有大用,我不能杀她,况且我信得过她。”苏湘笑容倾国倾城,甜美而纯洁,仿佛一朵不沾染世间污垢的水莲花。“而且我并没有中毒,她也不算害过我,不是吗?”
猛然想起一事,她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当日茶水中毒物分量加倍,却故意放了胡椒粉,让她一闻之下便已知晓。而她身上并未出现谢婉容所说的症状,莫非有人暗地保护,将有毒的茶水换成了其他物质?这个人是谁?苏湘皱眉沉思,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