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位、禁足对苏湘而言根本无足轻重,还有什么比心爱之人对自己的漠视和斥责更令人心寒呢?纵使蔡京和郑明瑶如何派人递话,影言和莺语如何苦口婆心劝说,苏湘总是托着腮,怔怔望着天花板,心已死,争取恩宠又有什么意义?
天气渐暖,春回大地,苏湘的心却如寒冬腊月冰封的江河,淡淡白雾笼罩,冰凉彻骨,模糊了视线。禁足一月有余,整座嘉薇宫犹如被世人遗忘在角落的冰宫,喧嚣热闹的后宫在它门前戛然而止,留下无尽苍凉的回响和无数的白眼。
“娘娘,白鹤!”活泼纯真的莺语经过岁月的打磨,亦学会察言观色宽慰苏湘:“鹤是祥瑞的象征,从咱们嘉薇宫上飞过,必有喜事,娘娘应该高兴一点。”
喜事?苏湘苦笑,不愿拂了莺语的兴致,垂首不言。思绪随着浩浩荡荡的白鹤群飘转回旋,远方的他怎么样?他在做什么?是否还记得她?
“皇上,好多的鹤!”王洛芷与刘夏晴一左一右,簇拥在赵佶身侧,使出浑身解数婉转承欢。郑明瑶因为屡次为苏湘进言,与赵佶闹得十分不快,恰逢乔如薇诞下延庆公主,便以照顾为由,强拉了谢婉容做帮手,连日深居简出,不问恩宠。
苏湘离开的日子本是刘太后下手的好机会,无奈谢婉容倒戈,刘夏晴也非十分靠得住。郑明瑶借机拉拢王洛芷结成同盟,与刘太后分庭抗礼。乔如薇本是郑明瑶身边的人,巴不得得到她的原谅。刘太后纵想下手,也不敢轻易与多人为敌,便一日日耽搁了下来。
后宫安宁无事,赵佶只觉身心舒畅,神清气爽,连欣赏风景都觉得分外清明。听闻二位爱妃娇声呼唤,大步流星走到殿外,一抬头风景如画,顿时入了迷。
湛蓝如洗的天幕一片静谧,大群白鹤往来盘旋,交织成网,恍若仙境。“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赵佶随口吟了两句,忽觉不对,明明是白鹤,怎地成了黄鹤?但他文采平平,一时想不出与白鹤有关的诗句,不知如何称赞如斯美景。
“鹤舞长空,二位爱妃觉得如何?”赵佶一侧头看到同样瞧得入神的王洛芷和刘夏晴,兴致大发,左拥右抱将二人搂在怀中,温言询问,但觉人生美好莫过于此。
“臣妾想着,白鹤祥瑞来之不易,却不知是什么味道。”刘夏晴从来烧得一手好菜,兴致勃勃接过赵佶的话,丝毫不觉得有煞风景:“大雁肉质鲜美而不肥腻,正是上好的食材。臣妾上次烤的雁肉太后十分喜欢,连声称赞,不知这白鹤应当如何做法。”
一番话噎得赵佶半晌喘不上气,抱着她的手也松开了,皱眉斥道:“祥庆之物为食,亏你想得出!如此良辰美景,除了吃难道就没有一点其他的联想?”
其实刘夏晴根本不知道怎么操作,只以为她的回答颇能彰显贤惠灵巧,故而抢在王洛芷之前发言。正等着赵佶称赞,谁料却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令她好不委屈。“臣妾知错,请皇上息怒。”她连忙柔声认错,拿捏得恰到好处,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赵佶嗯了一声,不予深究,又问王洛芷道:“德妃可有什么想法?”
王洛芷暗暗嘲笑刘夏晴偷鸡不成蚀把米,装作为难,蹙眉想了一会儿,方慢慢回答:“依臣妾所想,不如绣一对白鹤枕套,皇上与楷儿一人一套。皇上说白鹤乃祥庆之物,日日枕着祥庆睡去,必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不知皇上喜不喜欢?”
赵佶微笑着搂过她,神色间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回答:“甚好,你便仿着绣吧。”
王洛芷原认为自己最了解赵佶心思,却未得到想象中的奖励。她心中疑惑,又不能开口相询,余光扫过刘夏晴嫉妒的目光,但觉无限快慰,依偎在赵佶胸口不言。
梁师成偷偷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色,躬身施了一礼:“今日天气晴好,皇上昨儿让准备的笔墨纸砚都已预备好,不知是否先作一检阅?另外内府新呈上一张书案,说是前朝后主的珍宝。奴才不知皇上何时要看,便先让他们留在后殿了。”
赵佶眉峰一挑,放开王洛芷,喜滋滋望着梁师成,笑容含蓄:“书案和笔墨都有?”
梁师成见皇帝如此,更有把握:“奴才不敢做主,还请皇上一一示下。”
群臣劝谏赵佶不可沉迷书画,令他收敛了不少,终日落落寡欢。梁师成明知他心之所想,故意寻了个由头,引得赵佶上钩,果然一击即中。
梁师成一声令下,片刻间书案摆开,一色笔墨就绪。赵佶敛好衣袖,翩然起身,挥毫泼墨。王洛芷与刘夏晴一人在左,一人侍右,为他研墨、调色、压好纸张。她们急于挽回失去的颜面,博得赵佶的注目,奋勇表现,努力誓将对方比下去。
赵佶并不急着作画,而是凝神观察徘徊往来的白鹤,良久不语。刘夏晴不知他心中打算,又记着前次教训不敢贸然开口,百无聊赖,顺手接过宫人送上的茶盏,饮了几口。
王洛芷看准时机,含笑向研冰使了个眼色。她一边注意着赵佶的反应,一边装作无意转身,往刘夏晴手腕上撞去,却叫研冰立在刘夏晴身后,堵住她的退路。趁着她仰脖喝茶的时机,一声轻呼,右手不偏不倚击在她的手腕上,哗啦啦洒了一纸的茶水。
刘夏晴下意识“啊”地一声惊呼,瞬间醒悟紧紧捂住嘴,怒目直视王洛芷。饶是她乖觉反应快,声音依旧传到了赵佶耳中。忽觉一道严厉的目光照自己劈过来,顾不上理论,她急急跪道:“皇上息怒,臣妾失手打翻了茶盏,绝非故意惊扰皇上。”
王洛芷面有得色,却也随着刘夏晴一同跪倒:“臣妾看得分明,刘修仪并非故意,全是臣妾立足不稳,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刘修仪。”她先下手为强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刘夏晴也就不能再把责任推给她,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白白吃了一个亏。
她们两个的把戏赵佶看在眼里,心中无比烦躁,看看被茶水湿透的上好宣纸,不禁无心抚慰陪她们演戏,反而勃然大怒,拂袖怒喝:“两个蠢材,以为朕什么都看不出来么?整日不务正业只知争风吃醋、煽风点火,打扰朕的兴致,要你们何用!”
王洛芷与刘夏晴实实吃了一惊,尤其是王洛芷。她本想吸引赵佶的注意力,顺便让刘夏晴吃一个小小的暗亏,万没想到竟会惹恼赵佶。他从未用这样的口气对她们说过话,更不必提是如此重的责骂。当下二人珠泪双抛,跪倒在赵佶的脚下,抓住他的衣裾,不胜柔弱,梨花带雨哀哀哭泣:“皇上,臣妾不是有心的,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梁师成无奈地看着她们,暗自摇头,恐她们火上浇油,好言劝说:“皇上还要作画,不如二位娘娘先到后殿休息。奴才命人服侍您换一身衣裳如何?”
王洛芷瞬间会意,收起泪水盈盈拜倒,一步三回头:“有劳梁公公。”刘夏晴反应不及她快,却也只有样学样,用帕子拭着脸颊的泪珠,随之退去。
赵佶重重哼了一声,算作回答,看也不看二人一眼,只凝视着天际翱翔的白鹤。梁师成细看赵佶似已平复怒气,一面换上新纸,一面浑若无意嘟囔:“这二位娘娘不懂书画,难怪皇上生气,若是换成蔡昭仪……”假装失言,突然噤声,偷偷观察着赵佶的反应。
自赵佶动了作画的心思,苏湘昔日倩容丽影、巧笑嫣然便在心际萦绕不去,当着王、刘二人不好意思表露出来。此刻听梁师成突然提起苏湘,他心中一动,情不自禁接话吩咐:“待此画成,你亲自送去请蔡昭仪品评,看看她身子怎么样了。”
梁师成笑着应了一声:“前儿皇上不是让奴才派人去看过了,蔡昭仪身体好得很。”
赵佶面上一红,叱道:“朕让你去送画罢了,好端端提起前儿干什么?蔡昭仪熟知书画,是难得的行家,朕不过想请她看看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况且她还在禁足,旁人不可打扰。”说起禁足,他不禁顿了顿,不放心地添上一句:“你问过了?有没有人敢怠慢嘉薇宫?”
梁师成心中的算盘井然有序,何时该说什么话纹丝不错,收敛起方才的戏谑神态,恭恭敬敬答话道:“奴才暗地吩咐了,嘉薇宫一切待遇如常。只是奴才不好说是皇上的旨意,难免有些不知道的人想落井下石,不知皇上的意思……”
赵佶负手悠悠想了许久,徐徐道:“不必了,还是自然一些好。”
梁师成本想趁热打铁,鼓动赵佶解除了苏湘的禁足,最好当即便去嘉薇宫看她。谁知他的问话戛然而止,似有顾虑,有些摸不准他的心理,倒不知如何劝说。他等了一会儿,见赵佶仍无动静,只得拖长声音回到:“是,奴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