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悠悠醒转,着火前的种种依稀从她脑中闪过,仿佛逝去已久的陈年旧事。她想象自己应当身处混沌之中,就像穿越前那一抹惨白,虚妄得令人灰心。谁知触手处温暖厚实,努力挤出一条细缝张望,眼前的景象结结实实吓了她一跳。
不大的房间里满满当当全是服侍的宫人、劳碌的太医,挤得水泄不通。一抹明黄身影立在她面前,挡住了大半视线,只听他轻声询问:“已经三天了,蔡昭仪何时能醒?”
答话的声音听着耳熟,似是魏邈。“皇上放心,娘娘吸入大量烟尘,用药休息了几日已无大碍。微臣推测两日内娘娘便能醒来,不会落下病根。”
赵佶似是长舒了一口气,顿了顿,又不无担心地追问:“已经三天了,她的手始终冰冷,朕实在无法安心。当日火势太大,足足耽误了半个时辰才救出来,而且她大病初愈,身子一直不好。你们须得悉心调治,不得出一点差错。”
苏湘心中一暖,听他的话极了解自己的情况,难道他一直守在身边?日盼月盼的幸福忽然来到身边,苏湘觉得兴奋而害怕,不敢轻易相信。她恐怕旁人发觉她已经苏醒,纹丝不动,眼睛亦闭得紧紧,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周围的动静。
赵佶不再说话,转过头,目光深邃而温情,仿佛凝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太医和宫人一直提心吊胆,见此情景不需吩咐,忙不迭退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房间只剩下苏湘和赵佶二人。
苏湘忽然记起,这里不是别处,正是紫宸后殿,帝王独居的寝殿!嘉薇宫失火,她原以为赵佶会将她丢给郑明瑶照顾,谁料竟将她带来了紫宸殿。他为什么这样做?难道自己在他心中自有地位?苏湘越想越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手指微微颤抖不停。
赵佶凝望着她平静美丽的面庞,幽幽叹息,“是朕对不起你,朕明白得太迟了。等你醒了,朕一定好好待你,绝不再让你伤心难过。湘儿,朕是不是太傻了,直到你受伤的一刻,才明白自己多么疼你、爱你,不能忍受你受一点伤害。湘儿,朕真的喜欢你!”
晶莹透亮的泪水凝成大颗大颗的珍珠,从苏湘眼角缓缓流下,沾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赵佶一怔,未来得及反应,欣喜若狂便占据了他整个灵魂。“湘儿,你醒了?你还好吗?朕在这里陪着你,放心,你再也不会受伤了!朕陪着你!”
对苏湘而言,世间最美的诗句莫过于赵佶的言辞,世间最动听的音乐莫过赵佶的声音。他喜欢我,她喃喃自语告诉自己。穿越千年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她终于找到了幸福。
苏湘与赵佶整晚相拥相泣,前尘往事如流水缓缓淌过,他们的初识、误会、倾心、沉醉,画卷铺转,美得不真实。她明知这转瞬即逝的美丽延续不过十年,仍无可救药地沉迷。只要他的怀抱曾温暖心灵、微笑曾感染灵魂,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对自己说。
“皇上,马大人联合五位大人求见。”非到万不得已,梁师成绝不愿在这个时候打扰赵佶。
“又来了?”赵佶明显愣住,环抱苏湘的手臂变得僵硬,皱眉斥道:“他们是否还是为了太后的事?传朕的话,让他们尽早散去,此事休要再提。”
梁师成迟疑不答话,苏湘了解他的性子,必是遇到了为难的情况。她不愿被朝臣们抓住话柄弹劾狐媚惑主,轻声劝道:“皇上且去看看吧,我等着您便是。”
赵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披衣向前殿而去。苏湘向梁师成递了个眼色,不一会一个小宦官轻轻叩响房门:“蔡昭仪,梁公公吩咐奴才送一杯茶。”
“嗯,”苏湘答应着。小宦官仔细环视四周无人,关上房门,方开口:“六位大人上本,皇后娘娘事务繁多,后宫无人打理,建议太后掌管六宫事。皇上已经驳回去两次,但这回马大人带来了先帝给太后的手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令太后永掌后宫事。”
过期的圣旨虽不能发生效力,倒是一个极好的借口。这份手谕想必刘太后珍藏多年,此时破釜沉舟将其搬出来唬人,乃是看准了郑明瑶心力交瘁、苏湘禁足不出的机会。
赵佶与苏湘本在你侬我侬、浓情蜜意之际,忽被刘太后打断,极是烦躁,何况她三番四次挑事,早就苏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苏湘想起赵佶烦躁苦恼的样子,无名之火顿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也算还了孟雅漪一个人情。
苏湘既拿定主意发动第一个害人计划,自然要趁刘太后猝不及防下手。蔡京方面自不必说,还有一个人必不可少。苏湘斟酌着,终于踏进安梦宫大门,笑道:“刘修仪姐姐好。”
嘉薇宫失火,苏湘受伤住进紫宸殿的消息早在后宫不胫而走,人人皆知她在赵佶心上的分量,自不敢怠慢,何况刘夏晴本就是装模作样的高手。“蔡昭仪妹妹无恙,姐姐我就放心了。前几日担心得不得了,唯恐打扰妹妹休息,不敢前去探望。”
苏湘不理会她话中浓浓的酸味,反而拉着她的手亲切坐下:“姐姐日日照料太后,还为妹妹费心,令妹妹情何以堪!皇上有意让姐姐协助太后执掌后宫,妹妹特来拜托姐姐多多照顾。”
刘夏晴一震,笑得几乎面上要开出花来,一把攥住苏湘:“真的?皇上这般信任我?那皇后娘娘呢?”想一想又不禁怀疑:“还有谢美人,似乎更得太后信任。”
“太后的意思自然要顾忌,可说来说去还是皇上做主。”苏湘一言惊醒梦中人,盯住刘夏晴闪烁不定的眸子。王洛芷因皇三子不宜过多沾染权力,自己则受蔡京连累令赵佶不得不顾忌,乔如薇不堪重任,谢婉容资历太浅,整个后宫再无比她刘夏晴更合适的人选。
果然刘夏晴四目放光,满面红潮,似不敢相信唾手可得的权势。苏湘见她大有所动,忽地叹了一口气:“皇上原想让姐姐辅助的是皇后娘娘,可惜现在换成了太后。”不必说明刘夏晴也明白,刘太后比起郑明瑶,阴险狠毒了不止一分,岂容旁人分去她的权力?
想到这一层,刘夏晴的喜悦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方寸大乱:“那该怎么办?”
苏湘微微一笑,附耳轻声道:“只要姐姐依我一件事,我必助姐姐一臂之力。”
以刘夏晴的才智,就算插手后宫也是任人宰割的分,只要她依计行事,苏湘倒不忍心对她下手。第一步算是布置好了,接下来却没那么容易。苏湘想着想着,全不察觉一个女子挡住她的去路,恭恭敬敬施礼:“蔡昭仪好,可还记得奴?”
孟雅漪的贴身宫婢,想忘也忘不掉。苏湘含笑点头:“桐婵,孟仙师可好?”
桐婵做了个请的手势,唇边笑容诡秘。苏湘一眼望去,孟雅漪立在不远处山石外,灰白道袍拂过青石路面,外表的宁静与内心的纠结反差鲜明。
“蔡昭仪似是大好了,恭喜昭仪解除禁足。”孟雅漪淡淡客套了一句,话锋急转直下:“刘清菁即将入主六宫,蔡昭仪打算怎么做?我有一计,不知昭仪是否愿听?”
两人退到假山深处,苏湘抢先一步抑住她的话:“我已有安排,但恐怕不够扳倒太后,还需仙师助一臂之力。不瞒仙师,太后步步相逼已成皇上心腹大患,不可不除。”
孟雅漪未被刘清菁命之将亡而激动,反而仔细打量着苏湘:“皇上?蔡昭仪果然是女子!”余光扫过苏湘面上泛起的红晕,若有所思:“要给一个女子以致命之打击,莫过于挚爱之人的欺骗。我苦心经营十余年,果然所料不错。”
苏湘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她。孟雅漪的面庞显得渺远孤寂,被世人冷落在角落多年,她身上的孤独气息挥之不去,结合冰冷的话语,愈发令人觉得寒气彻骨。
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搭上苏湘肩头,耳边传来孟雅漪和煦的声音,仿佛洞察她的内心想法:“蔡昭仪不必烦恼,我有法子置刘清菁于死地。蔡昭仪只要记着我们的协议,切莫心慈手软。待刘清菁一除,我自会长居瑶华宫,不问世事,更不理会后宫纷扰。”
“孟仙师一世只为复仇吗?皇上心中无你,你何苦搭上一生的时光只为与他较一口气?”苏湘冲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尽的哀伤汹涌澎湃,不解地问道。
“他心中无我,但我心中有他,他永远都在那里,我还能如何?”孟雅漪似乎瞬间衰老了十岁,一道深深的皱纹从嘴角横划到下巴,诉说着无数凄冷长夜的萧瑟。“所以我不能容忍,不能原谅。蔡昭仪,再过十年或许你会明白。现在,就当可怜我一片痴心吧。”
苏湘不知如何回答,夕阳下桐婵搀扶着她,步履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