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前两天我去世纪金源的燕莎逛了一趟,一个玻璃杯居然要卖800多块,真是不得了。”欧阳妈妈也在一旁插了一句。
“那你没见800多块的和家里8块钱的杯子没什么区别?”欧阳任重板起脸。
“普通人看不出来,但懂行的人看得出,材质和设计都不一样的。”欧阳颂有些执拗地说。
“意思就是我们都是外行?什么材质、设计不一样,都是自欺欺人想出来的,杯子不都一样,有口有脚不漏水,材质就更不要提了,难道那800多块的杯子摔到地上还会摔不烂?”
“爸,你不要老是拿你们那一代人的观念强加到我们身上好不好?”
这句话激怒了欧阳任重,他借着酒劲,嚷道:“我们怎么了?南疆的枪林弹雨我们都过来了,这世界再前进又怎么,再前进还不是要——要吃饭,要穿衣?反正你那个东西就是虚无缥缈。张叔叔和马叔叔说的这个东西靠得住,实实在在,冲进非洲,收购美国公司,还能长我们中国人的志气。我们不但打得赢战争仗,还打得赢经济仗!”
“都什么时代了,还提战争打仗,现在说的是共赢。”
“什么共赢?骗人的,打败不了对方才说共赢,才说合作!”
见爷儿俩快干起来了,张若成忙打圆场,“算了,小颂这样的项目年轻人喜欢,可能我们的确看不懂,有代沟了,但他们想创业想干出一番成就也是好事嘛。”说着他又转向欧阳颂:“你马叔叔这个项目也很好,我们一致认为很适合你来做。你考虑一下,明天下午到华龙集团北京办事处来,再谈谈马叔叔的事,当然,还有你的项目。”
这顿饭吃得不愉快,三人告辞后刚走到楼下,就隐约听见上面窗户里传出一阵吼叫:“你就是因为不听我的,还找了个女黑人,别以为你在美国那点屁事老子不知道!这次你必须听我的!”紧接着就是杯子砸在地上碎掉的声音。
不是搪瓷杯,是玻璃酒杯,声音响亮而清脆。
和老父亲吵架后,欧阳颂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灯,转过身就看到靠墙的一大面柜子,上面摆放着一层层各式各样的玻璃杯,在灯光的映射下晶莹剔透,发出炫目的光芒。本来有些烦闷的他,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他拉开玻璃门,取出一只大肚细口的勃艮第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一瓶红酒,往杯子里倒入约五分之一,坐下来仔细端详,就这样看着,沉思着。过了一会儿,他拿起电话:“陈放,你猜老头子叫我回来干什么?”
“给你介绍媳妇?”
“瞎扯,我现在哪有那心思,我看你是想媳妇想疯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到处去找风投,现在风投自己找上门来了。”
“是吗?有这等好事,看来我给主的祈祷真的显灵了。说说看,是什么来路?”
“是煤老板,有钱得很,开口就是上亿的资金,而且啊,是美金。”
“煤老板?那钱黑不黑啊?你知道的,现在煤老板的形象可不咋地。”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他的钱黑不黑与我们无关啊,更何况现在什么叫黑,什么叫白?高盛、摩根,还有老虎基金,他们的钱就一定是白的吗?”
“那倒也是,管他黑钱白钱,能为我所用的就是好钱。那他们啥时候投,准备投多少啊?”
“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们想拉我去弄他们那个收购非洲矿产的项目,老爷子也逼我。不过我把我们的项目介绍了,那个煤老板挺感兴趣的,约我明天去他们北京办事处谈。”
“哦,是真感兴趣还是——另有目的?”
陈放挂电话前的这句话让欧阳颂心里忐忑异常,他一夜没睡好,想起半年前离开华尔街的初衷及自己回国创业时立下的雄心壮志,再到现在的四处碰壁。为自己这个“杯子网”,他都快变成疯子了。
2 厉兵秣马
晋康华龙集团北京办事处位于西直门外大街的一幢高楼里,从18层的电梯走出来,欧阳颂就见到“晋康华龙集团北京办事处”几个大字,鎏金耀眼,闪闪生辉。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见他走进大厅后,朝他伸出手:“是欧阳先生吧?”
欧阳颂有些诧异,点点头说:“是的。”
男子自称是华龙集团北京办事处主任王大志,欧阳颂在王主任的带领下朝里间走去。王主任将他带入会议室,说:“先坐一下,我去通知马总。”欧阳颂点点头,坐下来环顾四周,见这个房间不大,但装修气派,尽显奢华之气。一会儿,门被王主任推开,马国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欧阳赶紧站起身说:“马总,您好!”
马国枢倒是笑呵呵的,客气地让欧阳坐,又转身对王大志道:“小王,去楼下的星——克巴给欧阳先生买几杯咖啡来,他们海归就喜欢喝这个。”
“马总,是星巴克吧?”
“对,对,反正就是经常有好多老外坐在里面的那家。你看,我老记不住这些东西。”马国枢自嘲地笑着,在欧阳颂旁边坐下来,掏出一包“黄鹤楼1916”,“欧阳啊,考虑得怎么样了?”
欧阳颂昨晚想好了,今天要以静制动,看看马国枢怎么说他再接招,这些煤老板上跟省长、市长打交道,下跟矿工谈赔偿,水都深得很,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误了大事。
“这个,我是晚辈和新手,还是想先听听马总您的想法。”
马国枢不紧不慢地点上烟,吐出一个烟圈:“不错,你才回国半年,就很懂得中国人的说话技巧了。这样吧,咱们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张市长极力推荐你,而且你在清华读的本科,在美国普林斯顿名校读的硕士,在华尔街银行也工作过两年,有学历有经验也有能力。今天早上我叫小王帮我上网查了下,也知道什么叫天使投资了,我呢,愿意当这个天使,给你这个项目投资,就算是个黑天使吧。”
欧阳颂心里激动起来,但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露声色地说:“那谢谢马总,条件呢?”
“哈哈哈,你很聪明,知道我不是无条件投资。”说到这儿马国枢顿了顿,吸了一口烟,看欧阳颂仍不动声色,又继续说,“条件是你到我公司来,就半年时间,专门负责非洲项目的收购工作,半年后不管成或不成,我都会给你的项目投资1000万,你个人的酬金100万,不成功酬金降为50万,当然,我不会在乎多付50万,我是想有个差价好让你更有动力。”见欧阳颂仍没有表态,马国枢继续说了下去,“你不要有你父亲方面的任何压力,如果你不愿意,我和张市长会向他解释;如果你愿意,3天后给我打个电话,我安排小王接你到晋南市来签协议。”
“马总,我会回去认真考虑的,谢谢您对我的赏识。”这是欧阳颂对马国枢的回答。
送走欧阳颂,马国枢折回办公室,张若成正在沙发上看一份资料,看见马国枢进来,拍拍手中的《互联网B2C项目分析报告》说:“老马,你知道我欣赏你什么吗?”没等马国枢应话,他继续说,“做事周全,大气,你开出的条件别人想拒绝都不行。”
马国枢苦笑着说:“那有什么办法,我们民营企业,只有靠开出的好条件吸引人,哪像你们政府,下一道命令谁敢不听?”
“你这是在抬举我还是在骂我,这味道怎么就不对呢?”张若成揶揄道。马国枢笑笑:“骂哪敢,最多是忌妒。”
“忌妒?我还忌妒你呢,天天开奔驰驾路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待马国枢接话,张若成紧接着正色道,“这事你还得抓紧哦,我刚刚收到省外贸厅的消息,山东省有几家钢铁厂正联合起来去非洲找矿,他们想掌控上游原料,如果和龙迪国际联系上就不妙了,还有内蒙华神集团那边,他们没完全放弃呢。”
听到这话,马国枢的眉毛就紧了一下。
欧阳颂和陈放相对而坐,望着并排摆桌上的《杯子网B2C项目分析报告》和《布卡拉共和国龙迪锰矿项目招商说明》,良久,两人竟然同时叹了口气。
“这个煤老板开出的条件挺诱人的,你就从了吧!”陈放一脸坏笑。
“从了?那我们的事业怎么办?”
“不就才半年时间吗?你卖身半年能换回这么多的回报,合计一天就能进账5000元,眼睛一睁开再一闭就到手了,值!换了我,马上答应。”
“喂喂,我说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牵涉到你呢。”欧阳颂不满地瞪了陈放一眼。
“没事,正好我利用这半年时间把我们的网站功能再完善一下,你没见现在网站的访问量每天都在增长吗?再说了,如果没钱,服务器都要瘫痪了。如果你不想我们的杯子网变成‘杯具网’,就要答应下来。”
“那好,我要是赚到那100万也不藏着自用,全部投入到公司里来,自断后路,背水一战。”
“别,有了1000万,你那100万也不起什么作用了,留着买房娶媳妇吧。”
“买啥房,照北京现在的房价,100万就只够买个卧室,还是用它来增值到可以买套别墅再说吧。”
欧阳颂站起来走到墙边,上面挂着一幅世界地图,他扬起头盯着地图喃喃自语道:“北京啊北京,你现在还真有点世界首都的味道呢。全球经济衰退,中国GDP强劲增长,一股独大,整个中国就是全世界冒险家的乐园,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老天啊,赐我力量,让我一直拥抱这极具挑战又富有激情的生活吧。”
“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你抛弃黑嫂执意回到北京的真实意图,唉,多可惜,要是你能给我们带回一位黑嫂来见识见识多有趣。”
“听你这口气好像是把她当做一个稀有动物似的,你又不是没见过黑人姑娘。不过呢我可以告诉你,她长得可真挺漂亮的,棕色皮肤,长头发,骨感、忧郁、神秘、高贵,说她是株黑郁金香还真不为过。”
“就是喽,这么漂亮的你都不要,我怀疑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你在清华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挺怜香惜玉的,难道去了美国就变了?”
“不是我不要她,是她不要我。回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省,越来越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注定事业和爱情不能两全,必须要舍弃一头,这是让人痛苦的选择。所以我决定在没把公司做上市之前,绝对不谈恋爱。”
看见欧阳颂的脸色不太好,陈放赶紧转移了话题:“唉,算了,不要说得这么绝对,遇到合心的还是不要放弃,不主动可以但不要拒绝嘛。还是回到我们自己的问题吧,这个煤老板的条件倒是挺诱人的,但是……”
“是,这也是我有些犹豫的问题,说实话,除了有钱之外,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这么有钱的人就在车子和烟酒上舍得花钱,我今天见他穿的衣服和上次见的还是同一件,老款的BOSS没换过,而且皱巴巴的,袖口上还有个洞,估计是烟灰烫的。牙齿上好多黑斑,才50出头,却满脸皱纹,好像有60多岁。抽的香烟倒是一百多一盒的。”
“不过话说回来,正是他这个样子才能从煤上挣钱,换作你,前华尔街的银行家,上洗手间要去五星级酒店,内衣袜子要送洗衣店洗熨,这样的生活品位,哪里能挣到这种钱。”陈放笑着说。
“你说的也有道理,而且还有一点,因为他对互联网不懂,才给我们更大的自由和空间,如果他是个行家,时不时要站出来指手画脚一番,这样岂不会束缚了我们的手脚?”
“对,煤老板的钱又好骗又好用。”
“道理对,但话不能这样说。”
“我知道,不就我们两个在聊天嘛。”
欧阳颂仰天长叹一口气,“不过这个马总倒挺仗义的,反正我也没说一定要去,除非他还能满足我的一个条件。”
陈放不用问是什么条件,他知道欧阳是一个沉稳的人,看见欧阳有些出神的样子,也就没有出言打扰。
回国前,欧阳颂就职于美国贝登证券,这家公司是专做兼并收购和证券承销的。投行的逐利性原本就是一个必要的恶魔,华尔街有句口头禅: 贪婪不好听,却是好东西。没有逐利的动机,市场根本不可能发展。欧阳颂在贝登证券是做证券交易人,公司里最好的部门,而且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从分析员做到了经理,但他参与的一次收购令他刻骨铭心,甚至引为自己的耻辱。
那是中国一家矿业公司要收购南美一家金属矿,收购价格超过10亿美元,委托贝登证券做咨询中介。南美矿属上市公司,同时澳洲的另一竞争对手也想收购,无论是哪一家收购都势必会改变世界矿石的格局。当时整个世界经济低迷,股价和矿价都低。欧阳颂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中国矿业公司付了大笔的中介订金,在10亿美元合同的诱惑下,他们没日没夜地干了两个月,成功地促成了中国矿业与南美矿签订了合作意向,并支付了5%的预付款。事已至此谁都认为胜券在握,可谁知风云突变,先是澳洲的竞争对手动用政府关系,总理和部长亲自出面游说,造成金属矿所属国家国内议会反对。反对中国公司的声音大肆响起,再加上经济回暖,股价上扬,矿价飙升,最终使得南美矿毁弃了与中国矿业公司的合同。虽然他们赔付了10%的违约金,但股价和矿价的上扬已早让他们将这10%赚了回来。这次惨败使得贝登证券一蹶不振,欧阳颂自己一个星期都没有走出过家门。
“还敢再做一次吗?”欧阳在心中问。
“敢,当然敢!”欧阳在心中回答。
第三天早上,按照约定的时间,一辆体积庞大的黑色奔驰车准时停到了欧阳颂家的楼下。
“欧阳,里面请。”王主任对从楼上下来的欧阳颂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