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弘重又跳上树桠,在林间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还没找一会,狗叫声,从丛林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几个起落,宋弘从树桠上赶到了阿黑那儿,跳了下来。
一个脸色惨白的姑娘,披头散发地斜躺在灌木丛里,气息微弱,眼神涣散地看着他。
“不要怕,别怕。”宋弘赶紧张开两只手,举起来给姑娘看,慢慢走过去,“你没事吧?你哥哥叫我来找你,我不是坏人。”
他慢慢走近,那姑娘却始终没说话,虚弱无力地急喘着。
宋弘打量着这姑娘,她浑身是血,腹部的衣服更是全被血浸透了,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衣服的血迹下面,隆起一堆。
“你受伤了?”宋弘小心地接近她,“我过来帮你好吗?”
宋弘心里嘀咕着,这小丫头怎么不说话?她听懂了没?不会突然暴起给我来一下吧?
想了想,宋弘决定还是察看一下这丫头的伤势,他试探着说:“姑娘,你伤在哪了?我看看?我带了金创药。”
姑娘仍然不说话,宋弘看着从那衣服下面渗出来越来越浓的黑血,麻起胆子,轻轻捻起那湿漉漉的外衣。
滑腻腻的衣服全黏住了,宋弘小心翼翼地把衣襟掀起,一看,傻眼了。
这一大堆软趴趴、花花绿绿的是什么?还在动?这是……肠子?
宋弘一下子觉得自己头发全竖起来了。他睁着眼睛,一动也动不了,变成了一块石头。
那姑娘木然无神的眼睛往自己腹部一看,一下睁圆了,“啊!”地一声惨叫,她晕死了过去。
这一声叫,让宋弘清醒了过来,他像被蛇咬了一般跳了起来,连退了几步。
这怎么办?肠子都流出来了,死定了吗?这怎么是好?
慌了手脚的宋弘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一阵恶心,他跪倒在地,呕了起来。
忽然他脑海里闪出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这姑娘还有救!自己知道该怎么救她!
什么?我从来没学过医术,连帮人包个伤口都从来没做过!宋弘爬了起来,不敢去看那姑娘,他站在那,纠结得快要疯了。
“怎么救?”宋弘六神无主地自言自语道:“我……我不会医术啊。”
“这姑娘一定能救活的,”宋弘脑中另一个声音坚定地说:“先不动她,那飞舟里肯定有盐,说不定还有烈酒。把盐放在净水里面化了,用浓盐水把露出来的肠子洗一下,再用酒洗,然后塞回去,再用针线把伤口缝起来。最后用一瓶金创药,抹在缝好的伤口上。”
脑中一片混乱,宋弘忽然无来由地想起六岁那年的那个风雪之夜。“我这条命是师父救的,今天这姑娘,不和我当年一样吗?”
牙一咬,宋弘拔腿就往回跑,想不了那么多了,别再纠缠这些希奇古怪的念头哪来的,再拖得一袋烟功夫,这姑娘就真的……神仙也救不了啦。
看见宋弘飞奔过来,那年轻人眼睛亮了起来,喘着气急切问道:“找到我四妹了吗?”
“找到了,”宋弘脚步不停,急问道:“你们飞舟里面有盐有酒吗?你妹妹受了伤,现在动不了,我得给她包扎一下。”
“有!有!有!”那年轻人急忙回答道:“我四妹伤得怎么样?飞舟里面还有金创药,就在那个红色木箱里!”
去飞舟内取了盐、酒、水和金创药,宋弘一路飞奔,硬着头皮,再次回到那姑娘处。
血腥味引来了很多苍蝇,密密麻麻地停在浸透了血的衣服上,宋弘一到,嗡地一声,苍蝇乱飞起来。那姑娘仍然紧闭着眼,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别死啊,”宋弘咬着嘴唇,想道:“你这丫头,不能就这么死了。”
几把乱抓,宋弘把那些个嗡嗡乱叫的苍蝇都给捏死了,掏出水壶,洗了洗手,揭开了那滴着血的衣服。
脑海中的思路很清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应该如何如何做。可是宋弘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面对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下一刻就会手脚瘫软了。
深呼吸,止住双手的颤抖,他手忙脚乱地把金创药粉撒上去。一片血糊中,宋弘根本不知道血是从哪流出来的,他只管把黄色的药粉,一阵乱撒。
血慢慢流得没那么吓人了,强忍住心里的恐慌,宋弘用盐水洗净了那些流出来的肠子,再把酒浇上去洗。
又是血,又是药粉,然后又倒了酒,那姑娘的腹部,已经是一塌糊涂了,根本看不清,全靠手摸。
宋弘颤抖着,摸索着把那些软趴趴的肠子理出头绪,慢慢塞回去。然后把姑娘腹部那道恐怖的大伤口拢上,准备缝针。
等等,哪里有针线?这又不是在千云山。
宋弘一下傻了,开始怎么没想到这个?这荒山野岭的,哪有针线?
娘的哪有那么轻巧,用针线把伤口缝起来?我又不是个娘们,哪个随身带着针线?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伤口又渗出血来,几近崩溃的宋弘忽然想起了自己气海穴中的那金属液滴。
心念一动,宋弘手指间出现了一粒闪着光的金属小球。
那粒绿豆大的金属小球随着宋弘的心意一动,转眼拉长变尖,成了一根钢针,再一眨眼,针鼻子也有了。
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宋弘穿在针上,开始缝伤口。
指间的血,又黏又滑,伤口处混了血的药粉,凝成了血糊,每下一针得半摸半猜才找得准位置。睁圆了眼睛的宋弘,汗出如浆了。
针从这边皮肤扎进去了,怎么从伤口另外一边的皮肤里穿出来?难道用手把伤口两块皮捏着提起来?那样又会出血了,钢针要是能拐弯就好了!
心念一动,手中的钢针竟然真的弯过来了!从伤口另一边的皮肤下,钻了出来。
宋弘大喜,是呀,怎么忘了这玩意是可以变形的了!这下好办了。
一针又一针,不一会,伤口缝好了。
钢针重新化入手掌皮肤中,凝成一滴,回流到气海穴去了。
宋弘取出将金创药,撒在缝得像蜈蚣脚的伤口上,黄白的粉末很快和冒出来的血,凝成了一片痂,血慢慢止住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宋弘想了想,小心撬开姑娘的牙齿,塞了些自己带来的金创药在姑娘口里,然后灌了几口水。
这姑娘昏死过去了,根本灌不进水,水流得到处都是。宋弘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颊,终于灌了几口水进去,这姑娘忽然长叹出一口气,有了呼吸,可眼睛还是没睁开。
停了下来,浑身是汗的宋弘这才发现自己手脚竟然有些僵硬,刚才太紧张了。
管不了那么多,宋弘把姑娘全是血的外衣脱下,撕成布条,小心地一圈又一圈,把这姑娘的腰腹给层层包裹了起来。
宋弘伸手抱起了姑娘,大气不敢喘,生怕不小心又把伤口给弄开了。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回飞舟坠毁处。
那年轻人看见宋弘抱回姑娘,纵是钢铁男儿,也止不住眼睛有泪光闪动。他正色道:“济州叶家多谢少侠的救命之恩,日后定当重谢。”
“不用这么客气,”宋弘小心翼翼地将姑娘放在地面上,伸直腰,擦去满脸的汗,看着那青年折断的腿,觉得还是要告诉他实情:
“你妹妹受了重伤,肠子都流出来了。我给她弄好了。可是,”宋弘顿了顿,犹豫了半天,说道:“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你妹妹。”
“啊?”那年轻人猛地坐了起来,肠子都流出来了!这还能救活吗?可是看着躺在地上的姑娘,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也明显地还有呼吸。他不敢相信地看着一脸稚气的宋弘。
一个胡子都没长的少年,上衣干净体面,却在腰间系着块没硝过的兽皮,光着两条腿,还带着一条看起来才断奶的小狗。谁见了都会认为,这就是个闲得蛋痛,扮酷装野性的毛头小子。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这青青涩涩的少年,深藏吧露,有如此神妙的医术?
看来真的不能以貌取人。
他看了看宋弘,说道:“生死有命,我四妹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蒙少侠出手救助,还是有什么不测,那是她命中该有此一劫,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完,他看着自己的腿,犹豫道:“少侠你看我这腿?……还有救吗?”
宋弘听得“少侠”二字,先是一楞,然后只觉得从未感受过的舒坦受用。可是马上又心虚脸红起来。他万万没想到,从小到大,习惯了被冷落、被忽视的自己,有一天也会能够救人扶难,被人叫做少侠。
再看着年轻人急切期望的目光,他心头直打鼓,“我哪里会什么医术啊,这腿都断成两截了,这荒郊野外,还能怎么办。”
可是一开口,宋弘说的话却成了这样:“没事情,你的小腿只是骨折了,肌肉筋腱没有大伤,大的血管也没破,我可以治。”
年轻人听得此言,脸上满是难以形容的激动:“我原本打算一剑将折断的那截小腿砍掉,又怕止血不住,正在犹豫。好!万幸遇上少侠你,我这条腿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