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阳光一扫连日的阴霾,冰雪消融,气温却更低了。
慕羽罗斜倚着门扉,目光幽深地看着外面枝头的残雪,思绪万千。虽然她将自己滑胎的原因归咎到沈眉的身上,有理有据,让他反驳不了,但是从他犹豫的模样来看,必然是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以他的心性,即便事情有了定论,也一定会将此事一查到底,等到那时,恐怕那丫头,必死无疑……可是,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她又怎能让她出事……
那日沈眉的话又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她说凌轩煌爱错了人,她说她怎么这么狠毒去害爱她之人的孩子……这番话,在这些日子,不只一次地跳出来扰乱她的心……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要将心底的烦躁排尽——是爱她也好,或者是因为她与碧萝相像而处处纵容她也好,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况且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思绪飘飞间,余光瞥见玄夜进了罗苑,对着她抱拳行礼道,“王妃,王爷请您去竹苑一趟。”
慕羽罗回头看他,不冷不热地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王爷只说,王妃去了便知。”
慕羽罗微微蹙眉,琉璃般的眸子若有所思,请她过去,却不明说是什么缘由,难道是……这件事……
她轻轻颔首,“请玄夜统领稍等,我马上就来。”
“是——”玄夜抱拳应道。
慕羽罗换了身衣服就跟着玄夜来到了竹苑的书房,但书房中却未见一个人,她微微一怔,瞥向玄夜,以眼神询问,玄夜却只作未见。慕羽罗见此,也不指望能从他这听到什么,收回了视线,冷冷地看向前方。
只见玄夜径自走到书桌前,将置于其上的砚台轻轻转动,只觉地面一阵震动,然后书桌座椅后的书架缓慢地向一旁移去,露出了后边的石门,竟是一间密室。
慕羽罗目光诧异,想她进这书房也不是一次两次,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玄夜面无表情地推开石门,“王妃,请吧。”
慕羽罗冷漠地望着那入口,那是一阶又一阶的台阶,只是,除了初始的那一段由于外面的光亮而看得分明,再往里,便是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如她的命运一般,无法探知……
最后一丝光亮在她身后湮灭,她的世界,彻底黑了。四周静寂无声,只余下脚步声在这密闭的空间中回荡,述不清得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慕羽罗双眼生疼,不自觉地举起手遮挡住那刺眼的光线。
待到眼睛适应了,她才放下了手,眸光流转间,已将所有的一切收入眼底。这是一个石室,里面的布置虽然没有地面上的书房华丽,却也是应有尽有,在这石室的四周,燃着好几盏宫灯,以至于,即便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底,也同样,亮如白昼……她的丈夫,尊贵优雅的贤亲王爷坐在书桌之后,自她进来开始,便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另有十数个侍卫分离两侧,地上跪着两人,一男,一女……
慕羽罗目光淡淡从他们身上带过,缓步行至近前,福下身子,“参见王爷——”
“王妃可知,本王找你来是为了何事?”低沉的声音在这空荡的石室中飘散开去,明明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迫人气势。
“臣妾愚钝,请王爷明示。”对那无形的压力,慕羽罗却恍若未觉,淡淡地回道。她依旧福着身子,因为凌轩煌没有让她起,所以,她不能起……
凌轩煌冷冷地盯着她垂眸福身的样子,想起她的隐瞒,她的不坦诚,她的欺骗,宛如有一把熊熊的火焰灼得他心肺生疼,心底升起了几许恼意,便挥手把桌上的茶盏扫落到地上,怒道:“从什么时候起,你竟也对本王虚与委蛇!”
慕羽罗这时才抬眸看他,却只冷淡道:“臣妾不知王爷这话是何意。”
“你不知吗?”凌轩煌怒瞪着她,放在书桌上的手颤抖地握成了拳,“好——好!本王的好王妃!既然你不知,便由本王来告诉你!”他猛地指向下方跪着的女子,“你告诉本王,她是你的贴身婢女,绝不会害你,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侧王妃,但有侍女说她亲眼看到这个婢女在那鸡汤里下了药!”
“哦?原来不是侧王妃啊……”她竟好像真的全然不知,此时才恍然大悟,“那么王爷此番叫臣妾过来,是为侧王妃感到不值,想要替她平冤吗?”慕羽罗的嘴角冷冷地牵起,讥笑道,“就算那侍女说的是真的,就算这件事是否真的和她无关,这人都已经死了,王爷难道不觉得,现在追究这是非对错,对于一个死人来讲,早已没了用处……”
“你早就知道不是她?”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凌轩煌冷冷地凝住她,她怎么可以作出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刚刚有一个无辜的人死在她的手里,她竟连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心中的怒意更浓,他蓦然站起身,绕过书桌,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以你的心智,纵然出事之时没有想清楚前因后果,事后必然能够想得通透!在生死边缘走过一回的人,会比别人更珍惜自己的命,所以就算再给侧王妃十个胆子,她也没有胆量去谋害本王的孩子!你既然明白,为何还要……”
“那王爷觉得,我这是为何呢?既然事情有了一个交代,就该到此为止,王爷又何必要追根问底?如今再怎样追究,也是毫无意义!”被猛然拉了起来,慕羽罗的腿脚顿时一阵酸麻,她极力稳住身子,同时冷声打断了凌轩煌,她看了他半晌,忽而又笑道,“王爷这是什么表情?觉得侧王妃无辜吗?还是觉得臣妾狠毒,竟然栽赃嫁祸给她?想想逸儿为何落水,想想逸儿差点为此丢了性命,王爷还会觉得侧王妃无辜吗?反正已经是死罪了,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又有什么要紧?”
“没有什么要紧吗?那两个都是本王的骨肉!谋害逸罗是死罪,谋害本王未出世的孩子亦是死罪!本王说过,无论是谁,必定严惩!来人!”凌轩煌怒喝道。
慕羽罗冷冷一笑,迎上他冷怒的视线,幽幽道:“王爷待侧王妃可真是情深意重,即便人已经死了,也不想让她蒙受不白之冤……只是不知,王爷想要严惩谁呢?”
凌轩煌看住她,冷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就不觉得奇怪吗,巧儿只不过是一个丫鬟,怎么会有胆子来谋害王爷的孩子?”
慕羽罗笑了笑,继续道:“况且臣妾已经说了,巧儿是我的贴身侍婢,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自然不会害我,不过,如果是我授意的,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个孩子,是我不想要……可是自从怀孕开始就一直被红书看着,我没法下手,是我让巧儿寻机会助我打掉这个孩子!没想到,这个机会,那么快就来了……”
“小姐……”一直沉默着跪在地上的巧儿闻言,错愕地抬头望向慕羽罗,双唇颤抖着,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你说什么!”握着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凌轩煌的眼底满是震惊——昨日玄夜来向他禀报此事他尚且不信,觉得是沈眉心绪不稳胡言乱语,如今她亲口说出,却是由不得他不信!
慕羽罗看着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轻笑着凑到他的耳边,“你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还会心甘情愿为你孕育子嗣吗?我时刻都无法忘记,你的谎言,把慕家,把我,害得有多惨!你知道我多恨你吗?每当想到我这身体里还有你的孽种,我便觉得恶心,夜夜不能安寝……”
“住口!这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黑眸之中蒙上了一层鲜红的色彩,已是怒到了极致,凌轩煌出手扼住了慕羽罗的喉咙,让她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无法说出那番让他痛心的话。
胸腔内的空气迅速被抽空,慕羽罗眉梢微拧闭上了眼睛,心底兀自苦笑,他是真的要杀了她啊……她还是很了解他的不是吗,知道怎么样能够让他发怒,怎么样能够转移他的注意力……
“小姐!王爷,求求您,放了小姐!这件事跟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啊!”巧儿爬到凌轩煌脚边,抱住他的双腿恳求道,却被他一脚踢开。
巧儿的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却顾不得疼痛又爬了起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王爷,求求您饶了小姐!求求您!”
沉闷的撞击声,使得在场的其他人都不忍心地转开了目光,却牵动不了凌轩煌那颗冷硬的心,怎么忘了呢,他本就是个无情的人啊……
跪在一侧的男子看不下去了,拉住了巧儿,“够了!没用的……”
“玄霄,你求求王爷,求求王爷放了小姐……”巧儿泪眼迷离地望向他,声音之中带着浓重的哭腔。
“王爷正在气头上,没用的……”玄霄蹙眉看着巧儿额头的血迹,莫可奈何地道。
“那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小姐死吗!”巧儿哭着摇头,凄声道,“我不可以失去小姐,况且这件事真的与小姐没有关系!小姐一直都想保住那个孩子,甚至……甚至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啊!”
但是他们的话,凌轩煌似乎全然未闻,他的眼里只有她,看着她慢慢涨红的脸,感觉着她的生命渐渐在他的手中流逝,他的心却愈发的痛苦。在她做了这些以后,他竟还是下不了手!
他喘着气甩开她,伸手撑住书桌才得以站稳。
慕羽罗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深眸覆上了一层水雾,越发朦胧,看不真切。
“小姐!”巧儿立刻爬到慕羽罗身边,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良久,她才平复了过来——这算不算是劫后余生呢,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只余下了酸楚。
“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耳边传来他冷淡的话语,她抬头看他,他却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这次,真的结束了……慕羽罗轻笑,费力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对着凌轩煌福了福身,“日后不会再来打扰王爷了,请王爷放心……”说完,头也不会地转身离去。
凌轩煌的身子猛地一颤,却固执地没有回身。
从这以后,两人的距离,怕是再也无法跨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