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专家说,古墓墓室,上下左右都是石头石板,异常坚硬。民国前,人数稀少,地广人稀,盗墓贼可以从容盗墓,在墓室上方挖掘竖井,用钢钎砸开墓顶,或者用大量火药炸开墓顶,盗墓贼用绳子吊着,直接进入棺材上方。而民国后,由于人口增多,防范严格,盗墓贼只能采取迂回战术,避开石头石板,用巧劲打开墓门。还有的盗墓贼在远离古墓的地方,搭上瓜庵,种上西瓜,而瓜庵里则是盗墓口;也有盗墓贼在远离古墓的地方,造一个假墓,而假墓也是盗墓口。盗墓贼为了避人耳目,真可谓挖空心思。
那么,这个竖井一定就是民国前挖掘的了。狗剩叔不知道还有这样一种盗墓方法,所以,他一直把眼光放在墓室四壁,却忘记了查看墓顶。而那些陈年的腐烂的荒草,填塞在竖井里,也和墓顶的石头变成了一个颜色。
为什么会有水?
狗剩叔说:“外面肯定在下雨,可是这季节,兴许是在下雪。”
找到了盗墓口,然而却有了新的问题,我们怎么才能爬上去?我们没有梯子,没有绳子,要从墓室爬到地面上,谈何容易?
狗剩叔站在石棺顶上,用铁镐钩住竖井里的荒草,向下拉扯,荒草越拉越多,盘根错节,相互纠缠,堆积了几个世纪的荒草,被狗剩叔拉进了墓室里。然后,一缕穿越了千年的阳光,照进了旷古黑暗的墓室里。
墓室里的一切开始变得影影绰绰,然后,慢慢地浮出黑暗。
我们凑近竖井下方,阳光在我们的脸上幸福地跳跃着。
墓室之外,正值正午。
狗剩叔站在石棺顶上,够不着墓顶。我站上去,想像小时候掏鸟窝一样搭人梯,然而,因为极度虚弱,狗剩叔一骑在我的肩膀上,我就直不起腰。
无奈之下,我只好趴在石棺顶上,让狗剩叔踩在我的背上,他从老鼠衣上掏出刀子,在竖井的下方挖着脚窝。我奋力一起,他踩在了脚窝里。
然后,狗剩叔一节一节轮换着,将脚窝挖到了竖井上方,爬上去了。
狗剩叔能够出去,我就能够得救。
过了一会儿,狗剩叔把一棵还带着枝杈的杨树扔进了竖井,我攀着树干,上到了枝杈上,又从枝杈攀到了脚窝,然后,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出黑暗沉沉的墓室,爬向自由和幸福。
爬上竖井后,我摊开四肢,躺在地上,我感到我变成了一朵云彩,变成了一缕风,飘荡在无限清澈、无限透明的天空中。
这是一个低洼地带,四周长满了蓬蓬勃勃的刺角和芦苇,无数年代的岁月枯荣,让荒草变成了一个大毯子,遮盖在了墓室上方。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一个盗墓贼留下的竖井,直通地下。
四周堆积着厚厚的积雪,就在昨夜,也许是前夜,这里降落了一场大雪。然后,正午的阳光照耀在积雪上,融化了的雪水穿越几个世纪的荒草,滴落在了墓室里,向我们报告着这个世界的消息。
我和狗剩叔搀扶着,在泥泞的雪地上,慢慢地向前走去,走向远处的山峰。山峰下,有一条大道通往县城。
我看到一辆绿色的汽车,从远处开了过来,我大声呼喊着,举起了手臂……
第二天,我和狗剩叔出现在了当地派出所。
然后,我们来到看守所,见到了才娃叔。
后来,独眼是在秃头老板的家中被守候的民警抓获的,一同抓获的还有司机。他们逃亡了几天后,看到风平浪静,就又潜回秃头老板家中。结果,被民警抓个正着。
我和狗剩叔在墓室里被埋了三天,就在我们被埋在墓室的当晚,这里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阳光普照,积雪消融,融雪流进竖井里,我们终于得救了。
就在才娃叔出事的第二天,我们在各个地方奔走躲避,秃头老板来到了我出生的那个村庄打听,打听到了我是记者,然后告诉了独眼,独眼便对我和狗剩叔下毒手。
他们的计谋天衣无缝,可惜我和狗剩叔没有一点察觉。
据秃头老板和独眼交代:盗墓团伙的人分四种,从低向高,分别是下苦的、腿子、支锅、掌眼。狗剩叔和才娃叔是下苦的,独眼是腿子,秃头是支锅,而掌眼据说是省城人,一直没有露面。
和下苦的与腿子比起来,支锅的收入就高了很多,但是所有的风险都要支锅承担。
支锅看好了一处古墓,就召集腿子,腿子带人去挖。这些人的工资、食宿、交通、设备等,都需要支锅支付。在盗墓团伙中,支锅是具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古墓都能挖到东西,大多数都要空跑,找一个古墓不容易,找一个没有人挖过的古墓更不容易。如果侥幸挖出了东西,支锅就与掌眼联系,掌眼能看上货,就出钱购买;看不上,货就砸在了支锅手上。所以,在这个利益链中,支锅的风险最大。
支锅最害怕的是,文物不能出手,文物不出手,就会有危险,它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被查获。现在盗墓不像古代,古代地广人稀,盗墓贼可以从容盗墓,现在盗墓危机四伏,说不上来什么地方就有眼睛。所以,如果手中有了文物,支锅就会选择尽快出手,价格低些也愿意。
秃头开着杂货店,杂货店其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秃头还开着一家小煤窑。小煤窑的巨额暴利,让他拥有挖掘文物的资本。
掌眼从秃头手中买到了货后,就通过地下渠道,把货交到南方老板的手中,南方老板又交给香港、台湾老板。这样,文物通过地下渠道流传到境外,身价几十倍几百倍地上涨。
比如,一件汉代青铜器,被腿子和下苦的挖出来后,交给支锅,掌眼从支锅手里买进,花费5000元;掌眼把这个青铜器卖给南方老板,就会卖到5万元,甚至50万元;而通过各种不同的渠道来到海外,则会变成几百万元。文物到了海外,盗墓者就彻底安全了。因为在海外的拍卖市场上,是不会追问文物的来源的。
处在盗墓链条顶端的老板,永远都是神秘人物。据说,这样的人都是只手通天,他们的背景和关系错综复杂,谁也无法预料到他们的关系网会有多稠密。
后来,民警摧毁了这一盗墓利益链条,狗剩叔因为自首,被判处一年徒刑;才娃叔两年;独眼被枪决;秃头因为举报了掌眼,供出了更为错综复杂的高端盗墓利益链,只被判处了10年徒刑;生活在省城的掌眼也被抓获,至今还关在监狱中。
去年,我回家的时候,还见到了狗剩叔,他现在做老板了,手下有几十辆双人单车和三人单车,来秦岭山旅游的人,都喜欢租着他的单车,在山下游荡。他后来娶了老婆,还有了一个女儿,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
那年冬天,我坐在一列绿皮列车上昏昏欲睡。这辆列车从北方开往南方,穿过大半个中国。我像一名脱衣舞娘一样,坐在车上不断地脱衣服,等来到我工作的那座南国都市时,我的身上只剩下了一件单衣。
我依旧来到城乡结合部的那座村庄,见到了迟刀,却没有见到钟封。迟刀告诉我说,短短的两个月没有见,钟封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钟封在做一种名叫“赌石”的生意。他从赌文物改为赌石,依然没有改变高风险的赌博特性。
就在我跟着狗剩叔奔波在北方凛冽寒风与荒郊野岭的时候,钟封认识了一个做玉石生意的老板。这个留着一撇小胡子的老男人,在短短的几年内,已经从万元户变成了千万富翁。他经常来往于新疆和南方这座城市之间,像只苍蝇一样忙忙碌碌。
也就是在这短短的几年内,一种名叫和田玉的玉石,身价涨了万倍,这种疯涨的速度让所有人咂舌和震惊。和田玉,也成为了财富新贵们身份的象征,能够拥有一块上等和田玉,会让他们感觉“很有面子”。于是,无数南方商人蜂拥到了新疆昆仑山区,收购和田玉。而当地农民,则将可能会有玉石的地方,挖了一遍又一遍,翻了一遍又一遍,人们使用着亘古不变的寻宝技术,寻找着这种传说中的疯狂的石头。
然而,这种玉石却异常神秘,它的外面包着一层石头,让人们无法窥视到它的庐山真面目。南方商人们将可能是玉石的一块石头,从当地农民手中,花费10万元买到手,然后带回南方某一个隐秘的角落进行切割,石头剖开后,它的里面可能是一块大大的和田玉,价值百万甚至千万;也可能只是一块一文不值的石头。正因为玉石的神秘性,赌石的生意才应运而生。
就在钟封认识那个小胡子老男人之前,行走江湖多年的小胡子老男子刚刚跌了一跤,他从新疆的玉石市场花大价钱买回了一块血丝玉,而血丝玉更是和田玉中的极品。他将这块血丝玉小心翼翼地带回南方后,一个东南亚商人说,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白色石头,而上面所谓的血丝,是人工制作的。玉石贩子把公羊的后腿割开,将一块印章大小的白色石头放进去,然后缝上伤口。三年后,玉石贩子再割开羊腿,将那块石头取出来,这时候,石头上就有了血丝,看起来彷佛就是血丝玉。
也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钟封说,其实每个行业都有一些制假的手段,这些赝品完全可以以假乱真。有些文物贩子将制作好的铜器埋在茅坑的屎尿中,等到三年后再取出来,铜器上就结了一层绿色的铜锈,看起来完全像穿越了几千年岁月的古色古香的青铜器。买家将这件器皿摆放在厅堂或者卧室的玻璃器皿中,视若至宝。却不知道这东西历经了三年的屎尿浸泡,才修炼成了这般模样。还有的算命先生打听到哪户有钱人家有一个羊羔疯(癫痫)儿女,就偷偷地在这户人家的后墙外挖掘一个深坑,埋下一颗羊头,三年后,算命先生上门了,说之所以孩子得羊羔疯,是因为院后埋了一颗羊头,羊头挖出来,孩子病就好了。主人来到院子后一看,荒草萋萋,往下一挖,果然找到羊头。于是,算命先生得到一大笔赏金。
江湖险恶,钟封曾经这样对我说。
人在江湖漂,谁能不挨刀?钟封还曾经这样对我说。
文物收购商人钟封非常喜欢阅读金石一类的书籍,他对玉石也颇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