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茬,另一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见了我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一把拉起那女生就跑。
“我说,徐一玮,你停个车怎么要这么久啊!我都等了你半天了!快快快!别磨蹭!快跟我去看帅哥!”
“什么!帅哥!”那徐一玮尖叫起来,立刻像打了鸡血般得飞奔出去,“在哪里啊?”
“就在我们班!今天新来个借读生。绝对够你花痴到毕业了!”
看着她们你追我赶的背影,我心底叹了叹,终我一生恐怕都不会有像她们一样听见帅哥就打鸡血的经历了,我的学生时代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看你这样才像个孩子嘛……”赵翰墨时常捉弄完我后便如此满足地喟叹。其实,我看他才有时候像是童心未泯,总爱找些颇不正经的事儿折腾。
还记得那天S市嘉年华,他硬是把我拉了去。靠着20块钱本钱把游乐区的各色游戏带我玩了个遍,还帮我赢来了一只半人高的hello kitty。我抱着毛绒玩具已是连看路都困难,偏生又被路边的小丑塞了一串气球,头上戴了朵华夫饼做的向日葵。
“赵翰墨……”我苦了脸,抓狂地看着他求救。谁知却收获了他宝相庄严的一通打量,随后他慢动作背过身去,肩膀开始抖个不停。
“赵翰墨!你别笑了!还不快帮我拿掉!”我气急败坏。
他迅速转过身来,“这形象不错嘛,我们得先找个立拍机把你照下来再说!别激动……保持美感,保持美感!”他说着,伸手从我头上挑走那花心里的巧克力甲虫,扔进嘴里一抿,一脸惬意的表情。
不得不承认 ,其实那会儿他半眯着眼含笑满足的样子很花很招人。若是被我们班这群激情燃烧的女生们看见,实在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飓风效应。好在嘉年华那天我命大,竟然一整天都没见到一个熟人。
我就这么想着旧事,唇边挂着浅笑往教室走去,浑然忘记了我每天再三告诫自己的,不要去想赵翰墨,省得晚上睡觉做哪些乱七八糟的梦。
走进教室,果然见到后排靠窗的人气不是一般的旺,不用想,便是著名的“帅哥症候群”了。我并没特别在意,只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这一眼却让我傻了眼,残余的笑意僵在嘴边。
那一身装酷打扮,发型清爽表情淡定,坦然接受着女生簇拥的男生不是花园路29号的Romeo么?对,就是那个仿佛叫做罗淼的少年。
像是算准了我踏进教室一般,他半低的头竟然在我看向他的同时抬起,冰山破角,冲我这边露出了一抹非常不和谐的笑容。
我打了个激灵。这情景,竟与那晚在花园路29号如此相似。
怕他又好死不死地给我来声“嗨~”,我连忙硬着头皮装作未看见,低头迅速找了自己座位。心中乱成一片,我这是撞了什么邪了?怎么没几天的工夫就和此怪人成了同班同学?
免不了腹诽,他上哪里借读不好,偏偏要来雾茗?好吧,雾茗是省内前三、S市第一没错,要论借读,委实找不到更好的场所。若非家里实力不菲,一般人还弄不到这样的机会。
可凭什么他还有资格被安排在最好的班级呢?连我这个校长女儿都是靠自己实力考进来的好不好?辛校长老糊涂了么?
就这样怀着对罗淼本能的提防,我惴惴不安了一整个上午。所幸,罗淼没有像上回那样主动过来搭讪,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暗道,他还算知趣,没有主动来打招呼。毕竟,我也不想因为自己让他开学第一天就当着全班人失了面子。
唯一遗憾的是,我总时不时觉得有一道凉凉的目光在我后背扫来扫去,让我心里痒痒的很不舒服。
待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去班主任那里为昨天报到的缺席补假,没料到罗淼也在办公室里。他挑挑眉看了我一眼,对我冷冰冰的态度倒也没有见怪的样子。
班主任对我的缺席早习惯了,倒是我主动来请假反而给她好大的意外,我有些憋闷地和罗淼在同一个格子间里站着,总觉得他在一边打量着我,但碍着班主任我又不好发作,心里暗悔答应了辛校长来多此一举。
待到听完班主任的唠叨,刚要走人,却又被她喊住。
“哦,辛澜啊,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罗淼,你们大概已经认识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身边之人以嘴角扬得老高,“恩。谢老师,我和辛澜早就认识了。”
他特意咬重了那个“早”字,班主任倒没听出来什么,只道他指的是上午。
班主任显然很意外,我怎么会主动关心新同学。不过,她对这一意外收获倒是很高兴,连连说好,乐呵呵地嘱咐我要多帮助罗淼,什么高三了,要好好拼搏,争取最大进步云云。
我暗自朝天翻了个白眼,我和罗淼一看就皆非善类,无论谁帮谁,都决计帮不出个进步来。
而罗淼闻言则愈发肆无忌惮地看着我。露出八颗白牙,眼中闪着诡谲的真诚,配合着他左耳那上那颗亮晃晃的钻,怎么看怎么像电影画面里常有的阴谋前兆。
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目光,虽然那目光里不带半点我讨厌的虚伪,但是太直太真同样让人不舒服。
“辛澜,我一直在等你电话。”走廊里,罗淼走在我身旁,双手插在休闲裤兜中,仿佛随意地说道。
“呃?”我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奇怪地看着他。
他笑笑,“你那天回去以后听了吗?”
见我依然有些茫然,他摸了摸鼻子,终于有些无奈地又补了句,“我音乐节目的第一期,那天我把网址写在名片背后给你的,让你有意向跟我合作就打我电话。”
“哦……哦……”我讪笑着敷衍,那张名片早不知被我扔到哪里去了,也压根没想过要去听它。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仿佛一切早被他料到了。我有些没意思,终于发现虚伪的人事是我所讨厌的,而像他这般好无做作的直白姿态我也不喜欢。大约是被一个同龄人所看穿所不屑伤害了我敏感的自尊心。
我别扭且难伺候,这点我有自知之明。
“那你考虑好了么?”他用目光盯着我,不放我走。
我已颇不耐烦,但印象中他是个自我中心的人,今天不给他的答复,恐怕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只能态度明确地说道:“考虑好了,答案是——不行!高三精力有限,我认为应该把时间放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很假,但我还是理直气壮地说了出来。
他闻言,眼中起初的愠怒很快被浓浓的嘲讽所取代,最后竟摇头笑出了声。
我微恼,想甩下他走人。
他却跟得紧紧的。
“那你认为什么是有意义的事呢?辛澜,恩?”
“像谢老师口中所说的那种?学习,进步?还是……像我所见到的那种……?”
我蹙眉,倒是停下了脚步,想听明白他这话里有话的是什么意思。
他却不说了,忽然话锋一转,“昨天我见到他了,在校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心中一突。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赵翰墨吗?
我看了眼罗淼悠哉的表情,毫无道理地一下子肯定了自己的直觉。
赵翰墨昨天来雾茗了,他在等谁?会是等我吗?难道是我这几天没打招呼就自动隐身,他担心了?还是,想念我了呢?
怎么可能?我暗自唾弃自己。可是,他来了呀!若不是为了我,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来呢?
我一时沉浸在自己左右矛盾的推理之中,浑然忘了去考证这个消息来源的可靠。
直到耳边响起罗淼压抑地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我方才停止了胡思乱想。
罗淼笑不可遏,用指节敲着自己的额头道:“女人,你也太容易上当了。我昨天跟你一样没来报到,上哪儿看见什么人去?逗你玩儿呢。”
猝然火起,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神经啊你,有病是不是?”顾不得教师办公楼里路过的学生老师投来的好奇目光,我张口便不是好话。
没想到,他竟然脸皮厚到点了点头。“恩。我没看错。知我者,唯你也!连我有病都看出来了!”
我以为他开玩笑,还想发作,却发现他目光坦然地看着我,那话竟似是在说真的。
我愣住了,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他还真有病?精神病么?那我没刺激到他吧?是不是该道歉?还是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倒是没让我为难,自己洒脱地耸耸肩。“我是N市人。本来去年就高三了,但因为抑郁症停学了一年,这才来到S市继续读。呃,你知道抑郁症的吧?一种高贵却寂寞、多属于思想者的疾病。”
他说得好似在自诩不凡,但我却没错过他那平素无波无澜的眼中一抹受伤的脆弱。那一种叫做自卑的感情若是出在一个眼高于顶的人身上,往往是极其刺目的。有一瞬间,我的心有些隐隐作痛,一种共鸣似的卑微无助感带起了很久以前的经历和记忆,让我情不自禁握紧了双拳。
“你在同情我?还是……你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他忽然轻松地笑了起来,“我早说过了,我们是一类人。”
我白了他一眼,“我没病!谁跟你是一类人。”
他不跟我计较,低头随我走进电梯。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耳机递给我,我扛不住他目光攻势,到底将耳机戴上。舒缓的音乐响起,接着是他说唱的歌声。我想,这大约便是他执着着要我听的第一期节目了。
目光瞥见他把楼层按向了天台,我忍了忍 ,最终没有阻止他。不得不承认,此时耳机里的音乐故事已经吸引了我大半的心智。
他的口才很好,既然是业余歌手,嗓音自然也是不差的。在电梯密闭安静的空间中回响,竟然有电台深夜档的节目效果。
那是一个少年的心路剖白。从小在海外长大,到了初中却被父母送回国内,独自开始寄宿学校的生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我静静地听着,其实那些困顿迷茫的心境,有少许一些我都似曾相识。比如渴望交流却无人理解的困闷,比如渴望体验人生又希望保持内心真我的矛盾,比如逃避情感桎梏的却又渴望得到关爱的复杂心情。
听着听着,我不禁唏嘘,仅仅在一个暑假前,我身上还染着罗淼早年的许多病态气质。但我相信,我现在的状态很好,正在从那些思想的困境中走出来。虽然,罗淼认定我和他是一类人,但我不希望这样。
节目结束后,我站在天台的栏杆边,把耳机还给罗淼。
他说:“其实我只是想用音乐与歌词整理一下我发病那年的思想和心情,我相信在那些混乱的想法中还是有宝贵的东西存在。我想让自己的每一年都过得清楚明白,不愿意以后回想起来,想到的是一堆病态和晦暗。”
“这样的工程我一个人做不来,我需要一个人把我写的唱给我听,让我修正确认。而这个人,需要能够懂的音乐,更要懂我的人。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可以。”
“……你,还是不愿跟我合作么?你不觉得这样的事情要比这校园里墨守成规人云亦云的一切更有意义?”
见我还是默不作声,他极为失望地甩了甩手,踢了一脚栏杆,转身打算走人。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勉强了。”
“等等……”我喊着他。
他顿住,惊喜地回头。
“你答应了?”
我点点头。“不过……”
见他一脸着急的样子,全然没了平时的淡漠,我不禁笑了笑。“我只是想,我能不能也做些自己的故事?可是,你知道的,我不会写谱。”
“我帮你!”他立马接口道,“都说了是合作了嘛!你放心,我的音乐造诣绝对是S市排第一的!”
我嘴角抽了抽,真臭屁得厉害啊,浑不知谦虚为何物么。
他大约是难得这么高兴,上扬的嘴角半天都挂不下来,他向我走进两步,双手拍了拍我的肩头,“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个一手消息吧!”
那种阴谋感又隐隐升腾,我警觉地看着他。
“刚才在你听音乐的时候,我看见他了。”
“谁?”我下意识地接口问道。
“就是你喜欢的那个,那天在花园路29号和你跳舞的老男人。”
我脸一烧,瞪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他了?还有,什么臭嘴,你才老男人,你们全家都是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