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莎认真了几句，敷衍了几句，又撒娇了几句，她哭了，并索性关掉手机。她壮了壮胆子，在脚下的羊肠小道上往返走着。远山雾岚飘逸，耳畔山风呼叫，她提心吊胆地感受着“山上贼影动，林中飞鸟惊”的紧张气氛。
“砰！砰！”分明是两声沉闷的枪声。周慧莎双眼一下子睁大了，头皮发麻。她循着枪声望去，又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和急促压抑的对话声，正由远及近地传导过来。再望，从邢凯上午钻入深山老林的地方，跑过来五六个人。走近了，周慧莎看清是几个武警士兵，穿着被汗水湿透的迷彩服，牵着一条黑毛大警犬，铁链子叮当作响。武警士兵一脸疲倦，看到周慧莎，惊问道：“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周总？”周慧莎强作镇静，说：“是邢局长的安排，你们一个个都参战了，却叫我一个人作壁上观。”她话还未说完，那大警犬就凑到她跟前。周慧莎慌忙往后退，黑警犬的个头儿，足有小牛犊儿那么大。它张着嘴，喘着粗气。一道透明的涎水，扯着黏黏的长条，从它的嘴角儿往下流。它两只鼓动的大眼珠子，痴痴地注视着周慧莎。蓦地，她看到警犬硕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腿一软倒了下去，两只眼睛缓缓闭上，一汪泪水夺眶而出，警犬黑豹死了。武警士兵急忙放下铁链子，一把抱住大警犬，失魂似的呼唤：“黑豹！黑豹！”
一个身体健壮的武警士兵扛起黑豹，顺着山间小道火速下山。黑豹的整个身躯，趴在他弓起的后背上。黑豹的头颅耷拉着，它展开的庞大身躯，和武警士兵一样高。
四海商场的简一岚撞上了死神，她和几个警员一起，正在参差不齐的灌木丛中拉网搜索。她离群远走几步，蹲在另一处灌木丛中小解。腐叶沤草的燠热气息，呛得她莫名地发抖。方便完毕，她迅速起身，突然，她的双脚被一双手紧紧钳制住。她惊骇得一声惨叫，大脑便一片空白。等她清醒过来，一眼看到的是几张似曾见识的脸。一个女人贴着她的耳轮说：“简科长，没想到吧？我们在这儿相遇了。”
简一岚是四海商场的办公室主任兼商户科科长，几乎所有的商户都尊称她“简科长”。简一岚惊魂未定抬头看，不看则罢，一看更加惊恐万状。她看到躺卧在自己脚下的，正是女匪赵锡梅。赵锡梅蓬头垢面，脸上淌着汗水，眉宇间有几道划破的血痕，两片嘴唇之间，微露出咬合在一起的牙齿。简一岚浑身哆嗦，屏住呼吸再看，在赵锡梅的身边，还躺卧着几个男人。
赵锡梅朝简一岚冷笑道：“简科长，我们都面对现实吧。我知道，你是个讲究体面的人，只要你不大声喊叫，主动配合我们，我们给你尊严。”简一岚噤若寒蝉，问：“你们要我怎么样？”“简科长，”这个说话的是赵锡成，“叫你受惊了，我们山穷水尽，不得已啊，咱站起身来说话吧！”简一岚和赵锡成一伙儿人，在灌木丛的掩护下开始生死对话。赵锡成说：“简科长，我们抢了银行，开枪打死了一个保安，我们知道走上了不归路。我们被抓住了，死路一条。但我们要是能逃到深山里，躲过这一劫，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
简一岚迅速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她不知道这个要命的邂逅将是怎样的结果，但她明白站在自己眼前的这帮人，都曾是她管理和服务过的商户。她曾经帮他们去协调工商税务部门，减免他们的工商税费；周总搞到的采购大单，也是通过自己送到赵锡成手上的；每年一度的新年联欢会，他们都低眉下首地给自己敬过酒献过花。如今，大家生死对峙。
简一岚，怀着对生命的无限珍爱和留恋，面对亡命徒的面孔和乌黑的枪口，她做梦都没想到过，一不留神被推到生死边沿。她脸色惨白，心在剧烈跳动，问：“你们要我怎样？”赵锡成说：“简科长，对不起，今天我们要拿你做人质。”简一岚问：“人质？怎么当？把我捆起来，做盾牌？”赵锡成说：“简单，跟我们走就中了。我们现在就行动，往伏牛山深处走。我们一起往祖母峰下赶，一到那儿，你就可以返回了。简科长，你委屈一时，我们平安一世，我们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的。咱们走吧，催命鬼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说着，赵锡成一把将简一岚的双臂拧剪到后边，用手绢绑紧。
求生的本能，激起简一岚激烈的反抗。说来奇怪，在经历了短暂的生死对峙之后，她好像胆子大多了。当赵锡梅用毛巾堵她嘴的时候她猛然脱身，连滚带爬跑出去几米远。赵锡梅手疾眼快，一个猛扑将简一岚拦腰抱住。简一岚忽地一个甩头，狠狠磕在赵锡梅的鼻梁骨上。她一声大叫，放开了简一岚。但简一岚还是没能挣脱，拳打脚踢雨点般落下，打得她鼻口流血，晕了过去。当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人墙上。她全身疼痛，后背感觉到有冰凉的枪口顶着，脖子被一双手死死掐着，几乎窒息。
邢凯率领的一干人马，眨眼包围了赵锡成他们所在的灌木丛。简一岚听到扩音器在喊话：“赵锡成，赵锡梅，请你听清楚，我是市公安局副局长邢凯。我告诉你们，尽管你们抢劫银行，罪孽深重，但只要现在中止犯罪，放下枪来，还有挽救自己的可能。请你们要万分珍惜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只要有悔罪表现，就有宽恕机会。”
邢凯喊话之后，灌木丛内外却是死一般的沉寂。枪口和钳子一般的双手，照样没有离开简一岚。邢凯继续喊话：“赵锡成，赵锡梅，赵虎，胡三丰，你们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你们的亲人考虑吧！我们的生命，不能完全属于我们自己。我们属于父母，属于儿女，属于爱我们的亲朋好友。所以，轻贱自己的生命，是对亲情的亵渎。赵锡成，你应该为你正读高中的二儿子想想；赵锡梅，你应该为你单亲的女儿想想；胡三丰，你聪明乖巧的儿子，在盼着爸爸回家看他。我给你们一点时间，都考虑考虑吧！”
“赵锡梅，我知道，你非常爱你的女儿。你为了女儿，替那个不仁不义的男人，经历了千辛万苦，你的母爱是伟大的。那么，你今天要是自我毁灭，你将彻底把你心爱的女儿变成真正的孤儿了。作为母亲，你忍心吗？”
这时，已到现场的周慧莎看到，灌木丛中站着的赵锡梅，五官在痛苦地痉挛着，两行泪水流出来。她凶狠而绝望的眼神，好像和周慧莎对了光。也就在这当儿，简一岚一眼发现周慧莎，她十分尊敬的周总，正站在一群警察的中间，一脸的痛苦和疲惫。不由自主大喊一声：“周总——”
周慧莎没有理会简一岚，她对着赵锡梅大声说：“锡梅，我知道，你的日子过得不顺心。我也知道，你曾把我当成知己，你对我的信任，一直珍藏在我的记忆里。商人是很会计算成本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能搭进去……”说着，周慧莎已泣不成声。
赵锡梅发问：“周总，你能不能答应我，在我进去之后，你为我女儿提供些人道帮助？”周慧莎说：“锡梅，岂止是人道帮助？你是我的商户，我的知心朋友，我会告诉你心爱的女儿：孩子，不管你的妈妈、舅舅发生什么事儿，我都保障你衣食无忧，快乐成长。”
赵锡成一伙儿人一阵骚动，赵锡成大声喊：“后边来人了！”人们即刻看到，几支枪口在寻找射击目标。简一岚莲藕般细白的脖颈，已被男人的臂膀卡在臂弯里，她嘴唇张得直圆，脸憋得通红。
死亡的子弹随时都会射出，贴在简一岚身后的赵虎，他把猎枪架在她的肩膀上，黑洞洞的枪口瞄着邢凯。周慧莎依旧对着扩音喇叭喊话：“你们曾经都是我的好商户，四海商场的生存和发展，同样有你们的一份功劳。我实在不愿看到就这样对峙着。赵虎，我们有过一面之交，我知道你是公安专科学校的高才生。听我一句话赵虎，请你把猎枪从简主任肩上拿掉，放到地上。你一定要珍惜这个不可能再有的机会，生命只有一次，人生之路漫长啊赵虎……”
在赵锡成的阵营里，不知是谁吐痰似的吐出一句话：“不能动摇！架着简一岚，往里边走！”赵锡成对同伙说：“架住简一岚，我们只有一条路，往深山逃。要是他们不顾忌简一岚，那么我们就同归于尽。二十年后，我们又是一条好汉。”
午后的太阳坠落得很快，再有两个多小时天就黑了。赵锡成对简一岚说：“简科长，生死关头，你应该给你们的人说句话呀！不然，就只能委屈你陪我们一起上路了。”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局面急转直下，并彻底改变了一帮人的人生轨迹。枪声源自警察队伍，说不准是战术还是走火。穷途末路的赵锡成立马举枪，照准简一岚扣动扳机。火花闪过，一股鲜血从简一岚的前胸喷出。紧接着，赵锡成举枪向妹妹赵锡梅瞄准，说时迟那时快，邢凯看在眼里，商量都来不及，他举枪点射，枪响枪落，赵锡成右手一颤，手枪脱手。等他再要抬手时，只见手掌没有了支撑力，手脖儿上鲜血直冒。
沉闷的枪声在山林里回响，出膛的子弹穿过皮肉，碰到远处的枝干落下来。埋伏多时的特警飞身跃起，箭一般跃进灌木丛。待赵锡成他们扭头时，一个个已经被扑倒。枪托捣了上去，手铐铐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