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鸟又一次飞起飞落,夕阳又把风染成动人的血红,这一切好像都曾逝去过,可是却又仿佛回到眼前。
是以243.5分考进中学的,分数一点都不高。妈妈说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楼里的孩子都考到245分了,你平时是怎么考的第一名?那一年我12岁,我只想当个抒情诗人,而且要写出锥心泣曲的爱情诗,对分数从来都不在乎。
进了中学以后,我的生命完全盛开。有个叫K的男孩子是压着分数线考进来的,他成天大大咧咧地和他的哥儿们疯玩傻跑,他的理论是反正他考进了重点。
放学后去运河边采银杏叶做生物标本。看到了秋鸟飞落,夕阳把风都染成了血红色,于是我想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过去吧,于是仿佛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黛玉悲秋式的感动。这时候K正拼命地摇着一株枫树,落叶飘落一身。我皱着眉说你干什么呢,那么大人了,弱智似的,离我远点儿,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第二天开始学《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K根本不听,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在本子上乱画。K才13岁却足有1.75米,柔软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深深地拧着眉心。我倒是挺喜欢他那模样的。
“你期中考试能拿多少分?”我问他。
“不用你管。”他回答。
期中考试后K立即去体育场踢足球。我说我也想去看,他居然冷冰冰地说:“你懂吗?你就想看。”我无缘无故地又被他抢白了一顿。可谁知K居然回头又来了一句,“今天和x中踢,一定去,一定啊,你!”
半年多以后,因为一点小事班主任冤枉了K,K和她大吵了一架。他流了好多泪,然后突然跑到我家塞给我一张纸条,转身就跑。我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展开纸条,那上面是K歪歪扭扭的字迹:“我要走了,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闯一闯,再见!”我当时吓得说不出话来。班主任发动全班找他,他的妈妈却只是拉住我哭得气塞喉堵,反复说:“哎呀他能到哪儿去呀。他还对你说了什么?他出了事可怎么办呀!”我觉得害怕极了,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天后K回来了,晒黑了,但仍昂着头拧着眉。很快他就恢复了过去凡事不屑一顾的样子。离家出走成了他少年时代的一个亮晶晶的装饰,神秘而刻骨铭心。那段经历使他变得沉稳又有忍耐力,这性格就一直支持着他成长。
而我在十几岁时就非常相信大地万物心中都藏着话语,一块石头和一花一草都有名字、灵气和生命。于是我尽情享受着,相信温柔感恩地对待生命就会得到最好的报答。K也一样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每当晚课放学,我对着玻璃窗当镜子照时,K从不嘲弄我,而是静静地望着我,目光很美,然后再拧着眉轻轻地说:“喔,原来你是这么爱美啊!”
我继续潜心写乱七八糟自视很高的文章,K从来不看,更不要说夸赞了。他一心一意地研究起公关和证券。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有一天我问K为什么那次出走前要来找我,他愕然地咬咬唇,眉毛又拧了起来,说:“也不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喜欢你吧。”
一年后K读中专,学商业服务和旅游管理。
再过一年,我和高中的同学去看一次展览,远远地就望见K已是1.81米的高挑的身材,穿着漂亮的西装正在做解说员。
“你好吗?”我问他。
“挺好,今天中专的同学来实习。”他回答。
临走时,K买了支长长的冰激凌给我,味道却不算好,吃到一半还有点发苦。但是我异常地兴奋,只因为看到K又拧着眉,那是只有我发现的,只有我懂的表情。
如今我的大学也读了一大半,再也不想做诗人了。但我常会去海边,踩着细碎的沙石,风浪洗濯过的海滩有“美人迟暮”般的悲怆。这时候会想起243.5分的成绩单,想起Here’s A Heart的音乐。面对大海就是面对我瘦瘦长长的往昔,面对心头温柔无比的疼痛,面对K。
谁也不懂K,不懂他的需要、他的希望和他那份不易触碰的感情,也不懂他认定的生活方式和目标。我也不懂,我只明白当他拧起眉毛时,就说明他有心事,他要努力了。
秋鸟又一次飞起飞落,夕阳又把风染成动人的血红,这一切好像都曾逝去过,可是却又仿佛回到眼前。
真的,我又很想一个人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