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面对着沈从文中篇小说《边城》的最后几句话,晓生一时思如泉涌。
这个春天的午后,适逢圩日,晓生没有外出;他重新对《边城》来了个走马观花,不过,当看到《边城》的结束语时,他没有急着把书合上,而是皱着眉头,死死盯着那几句:沈从文不愧为一代宗师,这“也许”一词,实在用得妙!翠翠的心上人会回来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那一天又是什么时候呢?如果那人从此一去如云烟,那么,翠翠的心理,又该是怎样的无奈、苦涩和无助啊!等来等去,最终等来的,究竟是什么呢?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为了离别的盛宴:这句话,虽有几分消沉,倒也不无道理。而我,生命中的情缘,有时就像散落一地的花瓣:也不知哪一朵,能始终挂在枝头,并最终结出果实了?远的像阿菊,只能让人感慨“无可奈何花落去”;让人无语的是,阿英归来后,又是匆匆离去!她们,只是飘过我生命驿站的一片云;而我,却把驿站看作一间小木屋,想着怎样安营扎寨,让屋顶上飘起袅袅炊烟——
“哒——”
“哒——”
“哒——”
高跟鞋踩在街道上发出的声音:不错,是脚步声,自己在凝神沉思;而这是离圩场三四十米远的老街,此时相对较寂静,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也实属正常。“这样的声音,”晓生一时浮想联翩,“这样的声音,也算是‘久违’了!一年多以前那个初春的夜晚,在舞厅的走廊上,我谛听过一次,那是玉姐的高跟鞋发出的声音!那个美妙的夜晚,玉姐是那样的让人怦然心动..那么,玉姐会到这里来吗?我,一直没有对她说,自己就住在这老街上。这样看来,是玉姐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如果不是玉姐,那又会是谁呢?这声音,怎么总有着一种昨天还在耳边的感觉?也许是——”
晓生究竟不是那种只会空想的人,他放下书本,向大门口走去。
打开门一看,晓生一下怔住了:秀发如瀑,身材高挑,稍稍偏黑的脸上,透出阵阵红晕,深色的西装,西装里一袭白色高领秋衫——
“凤淑,是你?!”晓生总算还能说出这句话来。
“怎么?”凤淑淡淡一笑,“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说着,晓生将凤淑让进屋里。
晓生走在前面,凤淑跟在后面,走过第一进,走过第二进,这时,只听凤淑惊讶地说:“晓生,这房子?”
晓生回过头,淡淡地说道:“年久失修,去年秋天,就推倒重建了——”
“晓生,你还真有两下子——”
“初具规模,马马虎虎。”
“我,我倒想参观一下——”
“那,那就是大驾光临寒舍,顿使蓬荜生辉了。”
“大驾?你,你请了八抬——”凤淑这样说道。
晓生心里一动:显然,凤淑要说的,是“八抬大轿”,这可是旧时娶亲最隆重的礼节啊!于是,他笑着说道:“我就怕,八抬大轿到了那里,被当作柴火烧了——”
凤淑的脸微微一红,很快就笑着说:“谁会有那么大的架子?忍心把八抬大轿烧了——”
晓生指着客厅上的沙发,说道:“坐吧,随便坐坐——”
“我,”凤淑只是向那崭新、可以照出人影来的沙发看了一眼,“我,我还不想坐,我想先看一下。”
“那,那就看吧——”
“这么白的墙,刚刮过腻子粉?”
“过年前刮的,有两个多月了。”
“底下这一层,内空还是挺高的——”
“内空高,看起来舒服,夏天也凉快些。”
“晓生,你还算有本事——”
“我哪有什么本事?”
“要是我,就算摘几万张树叶,也成问题!何况——”
“也算攒了几个钱,一时不知怎么用,就拿来砌墙了——”
“砌墙也好,以后就可以——”凤淑接口道。
“有时,我也这样想,有钱不用,和废纸差不多——”
“问题是,你有钱来用。”
两人边看边聊,气氛很融洽。
“凤淑,到上面看看吧?”晓生发出邀请。
“这,这——”凤淑显得有点迟疑。
晓生微笑着说:“你,你又不是第一次来——”
“我,我觉得好像不太好——”
“怎么不太好?还怕我吃了你——”
“那,那倒不是——”
“那,那就上楼吧。”晓生说着,右手轻轻向她的腰肢揽去。
凤淑扭了一下腰,说道:“晓生,别这样——”
说着,和晓生向楼梯口方向走去。
上到了二楼,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晓生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样说道:“凤淑,现在,我没什么钱了——”
凤淑微笑着说道:“没钱?你不是有了一栋楼吗?”
晓生暗想道:这句话,回答得倒是天衣无缝。
这时,晓生回想起将近一年前凤淑从宿舍离开时的情景来,思忖片刻后,他这样说道:“凤淑,你不是说过,你永远不来了吗?”
凤淑盯着他,淡淡的、带着一丝笑意说:“现在,我不是来了吗?”
晓生觉得,凤淑的话好像有点答非所问;不过,如果要说有什么问题,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有时,不是说什么话,都需要逻辑严密,无懈可击的。
这样想着,晓生也就释然了:还有什么话,比得上眼前活生生的一个人!
“进去坐一下吧?”晓生说。
凤淑凝望了他好一阵子,然后走进房间。
这房间,陈设很简单,靠窗台的地方,摆放着一桌一椅,而窗台离门市最远的。离房门较近的,是一张床。凤淑进门后,没有舍近求远,而是直接坐在床沿上。
“上次在我的宿舍,她所坐的,是离门口较近的椅子上,这次——”这样想着,晓生就来到凤淑身旁,坐了下来。
凤淑只是向内挪了挪身子,并没有站起来,到椅子上去坐。
晓生说道:“凤淑,今天来赶圩?”
“是啊,”凤淑回答道,“是来赶圩——”
“等一下还要赶回去?”
“当然,当然要回去——”
“快一年了,你不是今天才重赶这个圩吧?”
“也来过好些次——”
“那,那你不过来看看?”
“怎么说呢?”凤淑缓缓说道,“有时,急急忙忙买完东西,就急着赶回去;有时,还有一点时间,就在街上逛逛——”
“就是不敢过来?!”
“那,那倒不是——”凤淑说,“我,我在想——”
“想?想什么呢?”
“我,”凤淑脸上飞过一片红霞,“我在想——”
“想?该不该过来?”
“就算是这样吧,不过,今天,今天我还是来了——”凤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