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马路后,庄晓生沿着小路,在前面带路;玉姐脚下是中跟凉鞋,轻摇微晃地跟在后面。
走出一阵子之后,晓生才发现:要来到前面的草地上,须越过一条五六十公分的小沟;这条旱沟有五六十公分深,下沟再上沟,反而更费劲。于是,晓生回过头,当玉姐走到跟前时,这样对她说:“玉姐,要跳过去,没问题吧?”
玉姐打量了一下那横亘在眼前的小沟,微笑着说:“晓生,你过得去,我就过得去。”
晓生退后几步,助跑之后,轻轻一跃,一小段弧线之后,飞过去了。
他转过头,微微张着手,迎接玉姐。玉姐没有助跑,只是走脚在前,就往这边跳。一片白云飘过来了,玉姐的右脚稍稍落在了后面;大概因为她穿的是中跟凉鞋,那瞬间的立足点也不甚稳,整个身子霎时向前倾斜:于是,为了不让她摔倒,晓生张开双臂。借着惯性,玉姐冲进了他的怀抱;由于有人墙作为缓冲,玉姐的右脚也顺利着陆了。承受了瞬间的冲力之后,晓生真想松开手;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分明感受到,玉姐环抱着的双手,那劲儿是往里的!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有松开的迹象。也就在这时,一阵淡淡的幽香,飘进鼻孔;晓生下意识地吸了一口,那感觉就像龟裂的土地乍逢甘露滋润;而那幽香眨眼间的功夫,就渗向了他的四肢百骸,丹田里和风轻拂,如饮琼浆玉液似的,用尽天下的形容词,也不足以道出那舒爽受用之万一!晓生本不是个煞风景的人,更何况,面对的是无意挣脱的心仪已久的玉姐。于是,他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情地享受着这深情的相拥。迷离恍惚中,晓生感觉到血液奔涌着,就像大火之上铁锅里的水,水汽氤氲着,就要沸腾起来了!一颗心轻飘飘的如在云雾里穿行: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初春的夜晚,风里尚有一丝料峭;此时此刻,却是灼热如岩浆了。是这些天太过悲情、压抑,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欣慰与狂喜,还是为了一了一年多以前那个夜晚的郁闷?晓生一边感受着眼下玉姐的波涛汹涌,一边屏住呼吸,将自己本是环绕在玉姐脊背上的那只手,下意识地缓缓往下移,就像是沙漠里那饥渴的行人,狂喜着奔向海市蜃楼中的一汪清泉..洪水奔涌着,猛兽般地冲向那堤坝,就在晓生暗叫一声“糟了”之时,决堤了!晓生的身子瞬间像是被掏空了,整个人带着一丝遗憾软了下来。在那湿漉漉黏乎乎的感觉中,晓生松开双手,呆立在玉姐跟前。
玉姐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似的,在稳住那稍稍前倾的身子后,惊问道:“晓生,你怎么啦?”
对于这种功亏一篑、半途而废的窘境,晓生又如何能说得出口?!呆了好一阵子,他才嗫嚅道:“没,没什么——大概,大概是,大概是太心急了——”
说着,下意识地将眼光往下移,直看到自己的脚底下。
玉姐似乎也看出(或是体会出)了什么,摇摇头之后,轻声说道:“晓生,你也不用自责,玉姐不怪你——”
对方不怪自己,晓生就能心安理得的面对这一切吗?他皱了一下眉头,总算说出这样一句:“唉,我总想着如果有机会,我将——,当机会到来的时候,我,我,我却沉不住气。”
“算了吧,”玉姐说道,“先休息一下。”
晓生顺势骑驴下坡,坐了下来,接着对玉姐说:“玉姐,不好意思,随便坐一下吧?”
玉姐将裙子的下摆拢了拢,坐在了晓生身旁。
坐在草地上,两人面向北方,是面对着马路的。马路以北,是一大片甘蔗林,夜色黯淡了那一片蔗叶的绿意,望过去大体上也只是乌黑一片。旱地尽头,东西走向的连绵的群山,默默伫立着;那轮廓,就是一幅浓墨勾出的国画;只是,色泽、背景单调、灰暗了一些。
“今天晚上,”望着那群山,晓生暗自思忖,“玉姐穿着中跟凉鞋,还擦了香水,好像过于郑重了吧?如果只是散步,似乎没必要这般打扮。也就是说,其实,她是有心要——”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晓生说道:“玉姐,今天晚上,你真漂亮!”
玉姐害羞似的,低了一下头,然后她抬起头,嗔怪道:“晓生,又拿姐来开玩笑了——”
“又”字似乎用错了,晓生心想,就算是“开玩笑”,今天晚上,这也可是第一句“玩笑话”。于是,他微微一笑:“不是开玩笑,我真是这样想——”
“你真的是这样想?”玉姐的语气,急切中带着惊喜。
“是真的,”晓生用斩钉截铁的口气,接着说道,“第一次跟你跳舞时,我就有这种感觉。”
“你不是要哄玉姐开心吧?”玉姐的话,仍是有一些迟疑。
“是真的,相识这么久了,我又何必骗你。”
玉姐点点头,像是自我解嘲:“我,我都是一个老太婆了,还有人说我长得——”
“一个人好不好看,跟年龄无关。”
“那,那跟什么有关?”玉姐来了兴致。
“跟眼神、气质、衣着有关。”
“那我有什么气质?”
“我也说不清楚,我只觉得,跟你在一起,特别是跟你跳舞的时候,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如沐春风?”玉姐接口道,“这个词很有意思!你是说,跟我跳舞时,很爽很有感觉?”
晓生点点头,接着说:“人的感觉,是说不清楚的,也是很难改变的,特别是第一感觉。”
听了这一句,玉姐也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这样说道:“想不到,在你眼里,我还有这样的位置。晓生,真要好好地谢谢你。”
“那倒不必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一直是很开心的。”
“我也一样!”玉姐应和着。
晓生心头掠过一阵凉风,清爽之余,他这样说道:“如果这一年多时间里,能多和你跳几次舞,那该多好!”
说着,他扫了玉姐一眼。
玉姐迎着他的目光,瞬间之后,面对着那清澈如水的眼神,晓生低下了头。
玉姐轻轻推了他一把,微笑着说:“晓生,还害羞啊?”
“我,我有时有点腼腆。”晓生支吾道。
“那,那刚才你又抱着我?”玉姐追问。
“大概,”晓生说道,“大概是,大概是动了感情吧?”
“那就得了,在我面前,不用那么紧张、腼腆。”
“唉,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是一年多了——”晓生感慨道。
“晓生,”玉姐打断他的话,这样问道,“我有一句话要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
晓生怔住了:会是什么话呢?如此郑重!不过,他还是点点头,神色郑重地说:“什么话,说吧——”
玉姐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看穿似的;凝视片刻之后,嘴唇动了。